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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逃避了一辈子的男人竟生出了一种想要逃离的想法,他不肯接受现实,一次又一次重新阖上院门,重新推开,可每一次眼前浮现的都是身体早就凉透了的摇光,再不是被他赐名,坐在一池荷叶前的那个楚辛夷了。
腐朽的木门再也经受不住反复的推力,轰然倒塌,一声巨响唤醒了那个仿佛神魂离体多年的男人。
他终于落下了泪。
他没有出声。
他只紧紧拥着凉透了的尸身。
“这世上有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不值得的?一个人能活明白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君山主,她说她不想当楚辛夷了,她想做摇光!”
摇光是天边的那颗星辰,离开了九州,丢下羁绊才能潇洒自由,而辛夷是依附着土壤生存的,时不时祈求着它的天能降下一场甘霖,不至于干涸而亡,可惜了,这株辛夷长在了沙漠。
活成了一株等待季节性阵雨降临的沙漠植物。
君栖迟轻抚着摇光的眼角眉梢,指尖颤抖,“不看天机镜……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不信你……”
他头抵着摇光的颈窝,低沉着,忽而笑出了声,是自嘲、是追悔莫及,也是疯狂,“原来都没意义,没意思极了。”
发丝忽而染上霜雪一般,寸寸霜华。
第80章 师尊,我只喜欢你
君栖迟将摇光葬在苍梧之巅的一片辛夷花海中,断了龙石,封了出入的必经之路,守着孤冢,余生付了花海。
在苏夜看来,这样终究没什么意义的,人活着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不珍惜彼此,到了现在,摇光身死魂灭,连转世的可能都没有,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有意义。
苏夜同叶上珠拿着天机镜下了山,并不是很想掺合别人的家事,即使整个苍梧山已经乱作一团。
苏夜有些纳闷,扶额问叶上珠,“你说我怎么去哪儿,哪儿就发生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是不是我命格太硬了?我小时候,姨母就说我是杀破狼的煞星命格,走到哪儿克哪儿!”
叶上珠急了,连忙捂住苏夜的嘴,“呸呸呸!哥哥才不是!只是恰好碰上了而已!再说……再说你在涿光待了这么久,也没见涿光出什么事啊……”
苏夜认真思考了会儿,开口道:“……也对,大概涿光有师尊这尊大神镇着,才不会被我克。”
“哥哥!”叶上珠无奈道:“算命的说的话不能信的!你看,我跟你出来这么久了,也没被你克啊,还有钟师兄他们……”
“也对……”
城郊小道绿荫茵茵,夏意正浓,少年人漫步走着,河道边吹来凉爽的风,吹乱了苏夜的碎发,他索性脱了鞋踏入河中,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而后散漫自在地坐在河堤的草地上。
“以前我最讨厌夏天,那么热还要干活,浑身粘地要命,树上的蝉鸣也吵闹极了,无处发泄的时候,我就拿石头丢它们,我就觉得那些睡在明月楼的客人应该很快活吧……再后来,去了钟家,再也不用干杂活了,可躺在冰席上,吃着快马运来的冰镇荔枝,好像也没有很快乐……直到现在,我发现我好像也并不讨厌夏天。”
叶上珠默默听着,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苏夜摩挲着手中的天机镜,“希望这镜子真的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二人在城中牵了两匹马,离开了苍梧山去了江南一处无人问津的小村庄。苏夜推开荆棘编织的破旧围栏,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很多年没人住过了,没了人类的料理,这些疯长的野生植物反倒长得更加茁壮茂盛,靠着本能相互推搡着争夺阳光的灌溉。
土墙由于常年雨水的侵蚀,墙角倒了半片,屋檐没有砖瓦,只有腐朽的木板和枯草碎屑。
苏夜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而后推开木门,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屋内的陈设一如当初,只是岁月添了些痕迹。
“小时候一直住在这里,后来突然有一天母亲带着我匆忙离开了,我就不太记得了,我离开的时候还小,还没桌子腿高,我以为我早就不记得怎么回来了,没想到还是找了回来。”
一切的变数就是从离开这个地方开始的,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早就尘封在此。
再往后,都是不堪和痛苦……
叶上珠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开口道:“我们将这里收拾收拾,修缮一下吧?”
“……不用了。”苏夜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窗户被蜘蛛网糊了一层又一层,外头即使是阳光明媚,也投不进半簇明亮,他面朝屋内,整个脸都掩映在黑夜中。
“以后也不会有人住,没必要了,就算修地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也回不去了。”
叶上珠道:“那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苏夜转头看着她,薄唇翕动,仿佛在说什么,但又没出声。
叶上珠:“现在我们的家在涿光山,你住在云栖竹径,那里就是你的家,家里还是仙尊、仙君和钟师兄他们等着我们呢。”
家是归途,是可以栖息的港湾,有个在乎的人在等着旅人回归的地方就是家!
苏夜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沉溺过去毫无意义,他回首仰着头看着天空,直视着烈日,太阳呛地他睁不开眼睛,他却努力张目对日,他倒是希望太阳上燃烧的那团火焰将他一并点燃,烧干净他浑身腐烂的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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