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页
荆侯说着,指指那一桌子酒肉,微微一笑,朝夏偃做个邀请的手势。
夏偃冷笑。以为是什么惊天阴谋,原来不过是拉拢他。
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会嗤之以鼻,倘若有那个力气,他也不介意将荆侯痛骂一顿。
但眼下他没这个计划。干渴能摧毁人的意志。
夏偃心思活络地想,要不然,暂且答应,先骗一顿饮食再说?
但他也知道,荆侯身边不缺人才,如何会白给他嗟来之食?
于是他没吭声。果然,荆侯马上又开口。
“……只要你答应,替寡人做一件事。”
夏偃眼前有点发虚,只是盯着荆侯那张合不定的嘴。他的嘴角沾了一滴酒,酒珠挂了许久,在即将掉落的那一刻,让他伸舌头舔掉。
荆侯把这表情当成了渴望,笑一笑,继续说:“那位姜女赤华,以偃侯之璧作饵,求寡人饶你性命。但寡人看她神色躲闪,眼无诚意,实在不敢轻易相信。寡人猜,她是不是还对你说,让你出狱之后,前去跟她会合,阻止寡人的人取到那玉璧?——呵,食言而肥,这可不是君子之为啊。”
夏偃垂目,藏住眼中一抹惊讶。
不奇怪。赤华能想到的,老练如荆侯,自然也想到了。
只不过,荆侯还是有一点猜错了:她的确曾让他前去会合——不是为了抢夺玉璧,只为了保护她的安危,确保荆侯不会过河拆桥。
至于宝物,让荆侯得到也无妨。
在这一点上,荆侯以小人之心,揣度了赤华的心思。
荆侯见夏偃迟迟没反应,只道自己句句猜中,对方哑口无言。
他轻抚自己手背,笑意更浓:“寡人要你做的事也很简单。这几日,你尽管吃饱喝足,七日后,寡人便如约放你自由。你要做的,便是确保偃侯之璧能回到寡人手里。也确保姜女……能够回到荆都。毕竟父女一场,寡人怎能让她就此流落民间,岂不是遭人耻笑么!”
他心里想的是:毕竟赤华知晓他那么多的宫廷隐秘,怎么能流落民间,任她传播呢?
夏偃微微抬头,透过汗湿的睫毛打量荆侯的嘴脸,被这个厚颜无耻的要求震惊了一小下。
他终于懒得再听下去,用力摇摇头,舔舐干裂的嘴唇,不再看那些酒肉一眼。
荆侯微微挑眉,两颊的赘肉颤动了几下。他急躁欠身,看到夏偃暴躁的眼神,又优雅地缩了回去。
“寡人不知道,那位姜女是如何笼络到你的。但她心机深沉,自私狡猾,绝不可以信任。她许诺过你什么?你放心,她许诺的,寡人也都可以给……”
夏偃摇摇头。
没许诺过什么,除了“我不会丢下你。”
荆侯将手中酒爵交给下人,又拈了颗熟杏,咬了一口,汁水四溢。
他笑了笑,恍然大悟:“寡人明白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轻人啊……鲜有能过这一关的。何况她确实妖媚惑人,怪不得你……”
荆侯方才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而这话一出,终于奏效,那“牛”居然全身一颤,有些警惕地抬起眼,敌意极浓,跟他对视。
荆侯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捋须微笑,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道:“果然是年轻,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她不过是利用你而已!她是姜氏宗亲贵女,从小儿衣锦披罗,吃的是白米精肉,在寡人膝下这几年,更是极尽荣华富贵。寡人倒是有心给她配个宗室子弟,她偏偏谁都看不上,贪心不足,非要去徐国做太子妇……
“你呢?庶民一介,匹夫布衣,本该是田间劳作一辈子的命。今日能与寡人对话,便是你祖上积福。寡人清楚民情——像你这样的小伙子,到了年纪,家里出钱,给你聘个能生养的村妇,算是好的。你可见过有高攀贵女、一步登天的?呵,你真以为姜氏会正眼瞧你?她让你做一件件危险事,哪一件不是为了她自己?你这种人哪,在她眼里,也就跟那些抬轿的、烧火的、砌墙的、喂马的,没什么区别……”
夏偃突然勃然大怒,挣扎挺身,当啷一声掀翻了面前的酒爵,酒水泼湿了荆侯的衣襟。
几个禁卫抬脚就要踹他。荆侯微微一下,摆手制止,反倒示意下人,再给他斟一杯新的。
“呵,说到你痛处了?忠言逆耳嘛。不过,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这点小问题还是能解决的。姜女身份虽贵,毕竟贵不过寡人。等你带她归案,寡人下令,把她赐予你便是了。到那时,你翻身做主,愿意将她做婢也好,为奴也罢,都由不得她——哈哈,寡人倒十分想看到,能有人杀一杀她的傲气呢。”
荆侯说出最后一句承诺,让人将酒杯放到夏偃手边。
夏偃双唇枯干,目光灼灼,描绘着那酒爵的形状。
酒爵外侧,青铜兽首冲他张牙舞爪,仿佛极尽嘲笑。
饮了这酒,便是投诚,供人驱策。
不饮,便是枯死狱中,天人两隔。
……
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也许他能化身一头猛虎,直接把眼前光鲜的贵人撕得粉碎,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问题……
但荆侯显然也料到这一点。三天的水米未进,早就消耗掉他所有的体力。
他微微欠身,身边的禁卫们轻轻一个肘击,就把他推回原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