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他朝李琯晃了晃,笑意晏晏地问:表哥,这是什么?
是你要给我用的么?
李琯想要解释,但蔺怀生先他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我知道,表哥怕我伤害自己。蔺怀生善解人意地点头,我之前确实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满眼睛里都在找刀子,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伤到身边亲近的人。
生生李琯知道,他还是应该认错,锁拷本身就是一种屈辱,没有哪一个自由的灵魂愿意接受。
蔺怀生叹了一口气:可我还是生气。表哥,你不信任我,你想把我锁起来。
皇宫不够大么,它已经足够把你我关一辈子了,我已经逃不了了,可你还打算让我变成只能活在床榻上的废物。表哥,为什么要做和闻人樾一样让我难过的事呢?
蔺怀生自言的这段经历是李琯所全然不知的,他心慌且惊怒,但来不及补救,蔺怀生已经冷下脸。李琯很怕他冷下脸。
还是你其实怕的是我会伤害你?我根本伤不了你,但你还是像个胆小鬼一样,惜命得不得了。
李琯根本来不及解释,蔺怀生已经说道。
李琯,你的爱让我恶心。
李琯揪着头发:不是的,不是的!但他根本说不过蔺怀生,也救不了他被恶意曲解的情意,他只能等蔺怀生救他,把他推下水再把他捞起。
蔺怀生听后笑了,他变回那个让李琯心动不已的小表妹,挨到李琯身边来。
那就让我看一看表哥的真心。
哐当一声,镣铐的一端拷住李琯,蔺怀生拿着另一端,将李琯拖向里间。他走得很急,步伐欢跃,甚至脸色都红润了,李琯被他拽得踉踉跄跄,最后两人来到床边。蔺怀生推了李琯一把,然后将镣铐的另一端拷在床柱上。
也让表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宫殿里香风浓郁。
自从李琯夸过蔺怀生闺帐的香,他鬼使神差,也让人搜罗香、配香,等后来把蔺怀生接进皇宫,李琯还沾沾自喜他的先见之明。现在蔺怀生把宫殿里但凡可见的香炉都搜出来,摆在一起,他往里面加很多的香块,不稍片刻,殿里的香熏得让人头胀。
生生
蔺怀生背对着李琯,李琯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直觉让他应该阻止对方。
因为他这声呼唤,蔺怀生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他有许多东西,献宝一样用一个托盘全部装在一起,他呈到李琯面前。盘中,是两杯热茶,一把匕首,和数根银针。
蔺怀生把托盘放在地上。
你觉得我应该选什么?
不等李琯回答,蔺怀生便说。
表哥要想仔细,这里头有让我姐姐痛苦的东西,有让我痛苦的东西。
李琯便明白,蔺怀生什么都知道了。这是一场报复。
盘子里没有任何可以选的东西,要让李琯做,他会把整个盘子掀翻,但蔺怀生握住了他的手,冷冰冰地说。
表哥怎么不乖呢?
蔺怀生也席地而坐,依偎在李琯身边,李琯一只手被镣铐锁住,而蔺怀生来做另一只镣铐,他和李琯十指交握,彻底阻断了李琯碰到托盘的可能。他无动于衷地注视着李琯的挣扎与乞求,反手摸向身后。
既然你不愿意选,那我来。
先从我们都熟悉的开始。
说着,蔺怀生掏出匕首,匕刃寒光,李琯眼睁睁看着这一刀扎在蔺怀生的大腿里。蔺怀生扎得不深,但血流如注,浓郁的香顷刻让人作呕。
蔺怀生对李琯说:都说了,不会伤害表哥的,你还是不信我。
那一刀没有捅在李琯身上,却叫他在幻觉中痛得满身冷汗,蔺怀生凑近,仔细凝看着李琯的额头,好像那些透明的珠子是李琯流的血。
怎么流了这么多汗。你怕了?
蔺怀生笑了笑,温柔地安抚李琯,他握着李琯戴镣铐的那只手,让他来抚摸自己的伤处。
其实一点也不疼。
李琯手指颤抖,难免触碰到温热的血液,他感到巨痛,仿佛手上的肉一块块往下掉,他的手被吃得只剩森森白骨。可都是幻觉,他安然无恙仍在原地,受伤的是蔺怀生。
蔺怀生问:我们来选下一样好么?
生生李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附和蔺怀生这样荒诞的游戏,可他使不上力气,好像一旦被拷在床边他就是个废物,就逃不了了。
看李琯咬紧牙关仍不屈从,蔺怀生顿时冷下脸。
快一点!
李琯说:针,我选针。
要他亲口说出这句话,仿佛已经要了他的命。蔺怀生笑了。
表哥对我真好。这杯茶见血封喉,你不愿意我死。
原来表哥真的什么都知道。
蔺怀生又摸出银针,似有若无的痒和痛爬过李琯的脸,像无数只剧毒的虫子啃噬,李琯只要微动,这根针就会扎进他的脸里。可蔺怀生又一次救了他,没有让李琯真的受伤。他捏起这根针,反复地打量、欣赏。
这根针捅进我姐姐的头颅里腕力要大,速度要快,否则人一挣扎,针就会断在里头,可惜我做不到。
说完,蔺怀生像好玩一般,缓缓地刺进自己的指腹。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是很疼。
十指连心,李琯只觉得那些毒虫已经趴到自己的心房上开始啃吃,他狼狈地在地上蹭动,拷链铮铮作响,蔺怀生甚至根本摁不住他。
拔出来,生生,拔出来!
这根针仿佛刺在李琯的手指盖缝里,等到蔺怀生真的拿起一根针捅穿了李琯的指腹时,李琯已经毫无感觉了。
表哥,我没有伤害你,你睁开眼睛看看?
蔺怀生捧着李琯的手,慢条斯理地扎刺着李琯的五指,他扎穿每一个燎泡,让李琯满手鲜血和脓水,可李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蔺怀生说的都是真的。
表哥的反应似乎和我不同。
我感觉不到痛蔺怀生带着笑意的低语里恶意流淌,难道表哥特别怕疼吗?
他在李琯的耳边施语,为李琯创造一个全新的人格,他怯懦、怕疼、活得胆战心惊仿佛永远有人要害他,仿佛这才是真的李琯。李琯渐渐平复了呼吸,他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而种种一切都是蔺怀生的布局,蔺怀生深深恨着他,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本以为是养雀,却不曾想被雀啄瞎了眼,一手好牌输得精光,李琯觉得自己的确自作自受。
李琯呼出一口气,对蔺怀生说道。
这些东西用在我身上就是不必再糟践你自己了。
蔺怀生扑哧一笑,拍了拍李琯的脸。
为了捉住表哥,我付出了好大的代价。
我和好多人做了交易,像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待我死后,我不敢去地府,我怕与爹爹娘亲和阿姊面对面,他们却认不出我了。
你真的好厉害,把姐姐逼疯,变得疑神疑鬼,然后又杀了她。可没有哪一件事是你亲手做的。没有谁会查到三皇子的头上。姐姐临死前得有多痛苦,她到底何德何能,值得殿下这么做?
李琯说:我只让晏鄢动手,是师岫自作主张。
那她就该死吗!
蔺怀生给了李琯一耳光。
蔺怀生用尽了力气,若是往常,对于李琯而言恐怕也只是不痛不痒,但此时的他却被打得满口溢血,李琯在毒中浑身痛觉异常,不需要蔺怀生多费心思,他自己就能折磨死自己。而李琯只知道一个人能做到。
比起亲自动手的师岫和言语折磨的晏鄢,我更让你恨吗?
他们也都想蔺其姝死,蔺其姝注定要死。
蔺怀生拿李琯的头磕床柱,李琯的头颅就像有千万根银针在里头搅动。他推倒李琯,翻身骑在他身上,手中的匕首在李琯身上捅出一个个血洞。
你错了。蔺怀生居高临下地告诉李琯,蔺其姝是自愿选择死的。
那封诱导人往下查的密信,不是李琯或晏鄢的陷阱,而是蔺其姝留下的提醒。她也不是幡然悔悟错信贼人,而是孤身一人深入虎穴,那封信,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要寄出,而是静静地等待人来拿。
晏鄢早就不听你的话了。否则何必在我姐姐死后,画蛇添足再添一道死因,甚至烧驿站、移尸首,把事情闹到需要大理寺卿来管的地步?
而师岫,他有没有和你说,那晚也是蔺其姝主动拦下他和他交谈的?
蔺其姝有寄过一封信,是给江社雁。她自感一去无回,可不甘心西靖王府一辈子都蒙冤受屈,不甘心蔺怀生永远受制于人,她只求江社雁能够彻查此事。
江社雁曾经告诉蔺怀生,不要尽信他人,即便是给予他如此忠告的自己。
蔺怀生便让晏鄢问他,是不是在这件事上骗了他。
蔺怀生只见过蔺其姝一面,那时的她孤零零地躺在大理寺的停尸房里。
蔺怀生希望她如愿。
【叮咚】
【任务1:找出真凶(已完成)】
李琯怔怔地看着蔺怀生,事已至此,李琯对于自己是如何输的已经全然不在意,输了就是输了。师岫和晏鄢都背叛他,江社雁和闻人樾肯为蔺怀生暂时联手,恐怕这几日也早查到这一切是他在指使。
李琯大笑。
我那父皇也是妇人心肠,明明担心王府携兵谋反,却妇人之仁没有斩草除根,他以为江山只能男人说了算,王府两个郡主掀不出什么浪来,当闻人樾像他求情时,他就自大地同意了。而我,从来不会小瞧女人。
净慈庵的那些女尼,有一大半都是我的探子,否则晏鄢一人,怎么可能逼疯她?女人外表与菩萨慈悲,几乎没有人相信她们个个狠心肠,她们就在这京城四百八十寺中,和无数达官贵人的女眷接触。
至此,净慈庵那天的遇袭也有了答案,从始至终就是一场自导自演。
西靖王府从未想过谋反,那时你才十多岁,就已经想着阴谋诡计?
李琯看向蔺怀生的目光中流露嘲讽与怜悯。蔺怀生机关算尽,哪怕现在李琯如废人一个,但对方有着一股邪性的狠劲,在错乱的痛觉里依然能伸出手,握住蔺怀生的脖颈。
他只要一用力,蔺怀生的脖子就会断。
生生,蔺其姝执念成魔,难以自渡,你为何偏偏在这一点上要学她?
听起来,他竟真的虔诚信着佛。
我可以死,我当然会死可我为什么要满足你的心愿?
蔺怀生向李琯嘘声。
不,我们会同生共死。
他比李琯更对自己残忍,匕首能捅伤李琯就绝不对自己留情,他没有感情地切割自己的肉,李琯发出惨叫,他用手去堵蔺怀生的伤口,他宁愿蔺怀生伤他也不愿蔺怀生伤害自己。而这种心情到底是痛觉扭曲的延伸,还是发自本心的情意,李琯已经无从分辨。
蔺怀生干脆地松手时,李琯的掌心已经被匕首完全捅穿。
你不小瞧女人。
可你太看得起你自己,李琯,你太傲慢了。
你爱上我,爱上和你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李琯,你好可怜。
生生
李琯已经几乎睁不开眼,他狼狈也可怜,双唇启语,始终念着的,却还是蔺怀生的名字。谁不是执迷不悟。
还差毒。我倒了两杯,但我想以我们两个现在这副模样,共饮一杯就足够了。
说着,蔺怀生干脆地抛却了匕首,拿起其中一杯仰头饮下。
生生!
李琯目眦尽裂,但他也被蔺怀生喂下半杯。
蔺怀生品了品:据说无色无味,入喉即毙命。表哥感觉如何?
见李琯已经被他玩傻了,蔺怀生乐不可支。
骗你的,表哥,一杯白水罢了。
李琯躺在原地,似哭似笑。他的爱情让他满盘皆输,他要承认他所有的错误,而他却还在爱着蔺怀生。
我不是你表哥。
怨憎赌气的话,但却是真的。
我不是。
那枚玉佩李琯却见蔺怀生腰间空空如也。
蔺怀生对他说:禁军认物不认人,倒是好使唤得很,否则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破门救人?
李琯惨笑着闭了眼。
你不是我表哥,那你是谁。
蔺怀生探究地审视李琯。
李琯说。
一个野种而已。
二十年前,蔺誉接受招安,来京城册封为王,他的部下霍无心与他一拍两散。朝廷的宫宴上,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一个郁气满满的武将,酒意之下,阴差阳错滚到了一起。不久之后,云妃怀孕了。
云妃战战兢兢地瞒着这个秘密,哪怕后来她在宫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可她依然拼命压着自己的孩子,不肯他出一点风头。那孩子就一直以为自己是兄弟间的傻子,乐呵呵地让人欺负,只有和别人家的表姐妹一块玩时,他才觉得有一点快乐。
他年岁渐长,露出更多和皇帝不相似的容貌,多可笑,宫里没有任何人起疑,只是他总去玩的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打趣过一句,像他从前的一位朋友。
只这一句话,却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李琯的表情逐渐狰狞,远在西南的霍无心写了一封信寄来皇宫,逼问云贵妃那个孩子的真实身份。他打着拥护自己儿子做皇帝、而他握权的好梦呢。
信如潮水,霍无心急切不已,马脚频露,从来没想过皇宫里那对母子会有怎样的下场。
那一天,西靖王妃来云贵妃宫中小坐闲聊,还送了云贵妃礼物,她走不久后,皇帝的銮驾到来。
李琯露出一丝美妙的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