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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先生这才点了点头,说出她最后的顾虑:“不过你这样在外面抛头露面,也不知道会不会碰上温家的人,万一他们碰上就不好了。”
    温见宁听后沉默不语,这其实也正是她所担心的。
    她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上海,是因为齐先生在这里,可不巧的是,这里同样有温家人。万一有天双方突然碰上了,场面只怕会难以收拾。
    不过她逃出来两个多月,至今温家人还没发现她的踪迹,多少给了温见宁一点信心。
    毕竟上海这样大,在几百万口人中被温家人突然碰上的几率还不算太大。她上次和温家人见面还是三年前,如今站在他们面前,这群所谓的亲戚们也未必能认得出她来。再加上去工作的那间西餐厅店面不大,她的演奏水平也只是一般,想来也惊动不了什么人。
    温见宁咽下最后一口饭后,才不确定道:“反正,我大概不会在上海待太久,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碰上的。而且说不定等他们找到我的踪迹时,我已经离开了。”
    齐先生了然道:“你不打算在上海考大学?”
    温见宁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实答道:“我还没想好。”
    她确实没有想好自己的去向。
    多年以来,明家人音讯全无,而温家除了柏青堂兄和见绣她们,她也不把其他那些人当作亲人,只有齐先生才是她亦师亦友、全心依赖的长辈。她没有家,也没有根,如果没有齐先生在,她在哪座城市漂泊其实没什么大的区别。
    如果没有温家人在的话,她肯定会一直留在上海,跟在齐先生身边的。可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她一时也在犹豫中。
    齐先生放下筷子问她:“说说你的想法。”
    温见宁想了想说:“如果真要留在上海的话,我肯定不会去考圣约翰大学。”
    齐先生奇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温见宁半真半假地说:“我在香.港时不喜欢西方的神,总不能虔诚做礼拜,去了也只怕人家不肯收我这种渎神者。”
    两人相视而笑,都知道她是在信口胡说。
    圣约翰大学虽然起初的确是美国传教士创办,用来在国内宣扬基.督的教义,但这些年历经数次学生运动和新思.潮的冲击,其日常课程中的宗.教色彩大.大减弱,甚至早在几年前,圣约翰的神学院就因招生人数不足被迫关闭了。
    师生二人说笑了一阵,这才认真地谈论起来。
    尽管近年来圣约翰大学的宗.教性不断减弱,但随着它的教学重心逐渐转向金融、商业方面,其在本埠商界的地位可谓一时无两。
    圣约翰的学生大多来自上海及周边各省的有钱人家的子弟,他们来到这里学习多半是为了结交社交场上的人脉,为将来接管家业做准备。在这样的前提下,圣约翰的历届学生们借助他们的校友会,结下了一张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们的势力不仅遍布上海滩,在宁波、汉口、天津、北平,乃至西欧、美国等地都有分会。
    当年温家原打算把几个男丁送到国外去镀金,但经过仔细考量后,还是把长孙温松年送进了圣约翰大学,在学校里为温家拓展人脉,为以后接手家业做准备。
    如果温见宁敢去圣约翰大学,被温家人发现是迟早的事。
    温见宁再一一细数其他几所学校的缺点,南洋公学的校长信奉程朱理学的老一套,复旦以及其他几所学校,学生不是忙着闹运动,就是本身专业的性质逐渐偏向一些实用科目,对一心想学文学的她来说并不合适。再有诸如上海美专一类的学校,风气太过散漫,学生们整日不好好上课,四处乱跑,也不是能让人安心学习的地方。
    再加上温家人的存在,温见宁最终还是把目光跳出了上海,投向了北方。
    离开香港前,钟荟曾和她约定好,明年在北平见。
    温见宁虽然舍不得还在上海的齐先生,但对那里还是有些意动的。
    北平是皇都古城,底蕴深厚,近年来更是风云交会的中心。而钟荟所向往的北大作为如今国内的最高学府之一,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学生前去朝圣。尤其北大中文系的许多学者教授,更是时下爱好文学的青年学生心目中的领袖人物。
    即便当初钟荟没有提起,温见宁迟早也会将目光投向那里。
    齐先生听后赞许地点点头:“既然你有这个打算,只怕要尽早做准备了。我在北平那边有认识的朋友,回头我写封信跟他们问问情况。”
    “其实我还没想好,”话说到这里,温见宁又改了口,起身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道,“如今的工作这样难找,大学生毕业了也不过是去做个小学教员。学中文的不如学洋文的,学洋文的不如学经济的。我其实也没必要一定要去念文学,偶尔自己得闲看看名家大作也挺好。说不定我会学些实用的科目,将来也好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齐先生看着她把碗筷送进厨房,不赞同道:“你学习总归不只是为了挣那几个大洋,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兴趣爱好,不然辛苦自己念四年书,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次,温见宁没有回话,只是含混地应了几声。
    她自己心里清楚,其实她并不是担心以后毕业找不到工作,才无法下定决心去北平的,她只是舍不得齐先生,想着但凡能在上海多待一日便是一日,其余的一切只能等到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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