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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之夜 第10节

      路楠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和梁晓昌在一起,有点儿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的意思,认识久了,便尝试谈恋爱,谈着谈着便尝试结婚。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合适,婚姻只要求合适,恋爱,恋爱里合适也最重要。
    她当然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爱情,更激烈更不可思议的。路楠只是知道,她不相信。
    从天而降的宋沧成为路楠世界里的异类。他太特殊,以至于难以简单推开。
    她败下阵来:“……五百万,做不到。”
    沈榕榕笑够了,说:“下次带我去故我堂看看?宋沧这么年轻的人,去开旧书店,感觉不会很不协调吗?这种旧书店真的能挣钱?”
    “都说了,再也不去。”路楠把面和肉酱放桌上,“吃饭!”
    饭吃到一半,路楠没忍住,还是看了宋沧发来的信息。
    宋沧不知道的是,高宴也给沈榕榕发了梁栩和章棋的信息,而且比宋沧发的更早、更详细:连学校、班级都附上了。他全心全意要接近沈榕榕,讨她欢心,这些资料给宋沧和给路楠,对他来说没任何区别。
    在派出所打听消息那天晚上,警方就征求过路楠的意见,是否需要严肃地处理那两个学生。这类案子里,能得到当事人也就是受害者的谅解,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两个学生都是高三,现在距离高考只有三个月,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时候。
    路楠也想过,他们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是否正因为知道自己未成年,知道自己有“高考”这个护身符,所以才肆无忌惮。她没法面对面去问,得不到答案。谁都不想让自己的档案留下污点,尤其其中还有一个据说成绩优异、相当优秀的学生。
    路楠最后只提出,只要他们当面给自己道歉,她愿意谅解。
    沈榕榕是个爱恨很分明的人,只要不是熟悉的对象,很难让她生出恻隐心。她不赞同路楠的办法,路楠便跟她解释自己的打算:这两个学生看起来跟许思文自杀没有关系,但她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她想认识这两个人,至少当面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你还是觉得许思文的死不寻常?”沈榕榕问,“都找到遗书了啊。”
    路楠摇摇头。她不相信。
    这一天睡前,路楠正在网上看各类招聘信息,宋沧的信息又来了。这回附的是故我堂里那只花猫的照片,【情况不好,她要走了】。
    路楠一个翻身坐起。花猫是故我堂年纪最大的猫咪,性格乖巧,很黏人。是生病吗?还是出了什么事?她抓起外套冲出客房,在玄关穿鞋。
    沈榕榕一边刷牙一边走出来:“现在要出门吗?”
    路楠:“故我堂有只猫出事儿了,快不行了。我去看看吧,我跟它们……”
    “这只吗?”沈榕榕举起手机问。
    手机上是一段小视频,高宴在故我堂门口,正抱着一只花猫自拍:“这猫找到主人了,明天宋沧就给人送过去。它乖吧?”
    沈榕榕:“你那宋沧,知道高宴这么狗吗?”
    路楠:“……”
    于是宋沧依旧没有收到路楠的回复。
    他大为不解:“梁栩和章棋的事儿她不感兴趣,新线索她也不感兴趣,连我说猫要走了,她也不回复。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发完小视频的高宴抱着猫从门外走进来,闻言震惊:“是吗?”
    两人在故我堂里讨论研究一夜,结论是:路楠此人,深不可测。
    宋沧并不气馁。他翻看花猫领养人的地址,香樟园某区某栋。这人和章棋住同一个小区。宋沧以看看领养人条件为名,得到领养人的拜访许可。他故意选了个周日,仍旧紧随在接章棋回家的车子之后,顺利进入香樟园。
    领养人家里已有一只布偶,小孩在宋沧的领养群里看到花猫的视频,喜欢得不得了,一定要收养。宋沧留下了一些猫粮和花猫喜欢的玩具。初到陌生地方,花猫十分胆怯,缩在笼子里不肯动弹。
    宋沧把它放到阳台,叮嘱孩子们耐心等待。从这个宽大的阳台往下看,正好能看见被绿树掩映的别墅群。那是章棋家的方位。
    与领养人告辞之后,宋沧没有去停车场,他从人行步道进入小区,并循着道路指引,走向章棋家所在的方向。
    没走几步,他便在前方看见了章棋。
    章棋穿着运动服,手里拿着一个篮球。很快有年纪相仿的少年从小区各个方向汇集过来,几人往篮球场走去。宋沧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今天穿得得体,和这小区的气质相当吻合,一路上并未收到任何怀疑的视线。
    章棋应该是较少运动的类型,力量不大,跑动一般。宋沧在场边看了半天,发现素日得分少,但助攻多,明显是场上的大脑。他观察力很强,熟悉队友,安排的战术恰当,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比分咬得很紧。
    显然每周日下午的篮球比赛是这个小区里闻名的活动,篮球场边观众不少,宋沧藏在人群里,打听到不少章棋相关的事情。
    线索收集完毕,宋沧打算离开,回头时看见小区道路上不少人紧张地跑来跑去,很快便有穿防护服的人搬着桌椅往小区广场聚集。
    宋沧心头一咯噔,暗道不妙,连车也顾不上开,直接往出口狂奔。
    沈榕榕家中,路楠正在不断刷新手机。
    许思文出事后,梁栩和章棋便收集路楠的各种流言,添油加醋地编排、制作成长图,通过各种社交媒体散布出去,在极短时间内就让路楠成为了众矢之的。
    路楠在沈榕榕家里住下的这段日子,她知道网络上流言纷飞,不会主动去看。今日鼓足勇气搜索,才知“培训学校老师辱骂学生导致学生跳楼”的事件已经被千万人议论过了。
    “路楠”的名字成为了代号,所有的类似事件都用“路楠”来代称,更有无数媒体,无论是野生自媒体还是正规媒体,在没采访到路楠本人的情况下,通过各色各样的人,拼凑出“路楠”的生活与故事。
    无数“路楠”在路楠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这个事件的切片,永远烙印在互联网的脉络之中。
    从未见过的辱骂,从未听过的污言秽语,人们尽情地朝着“路楠”这个靶子发动攻击。男的女的,都有痛恨她、摧毁她的理由。老的少的,都在虚拟世界里化身成为“许思文”,想象着许思文坠落瞬间如何憎恨路楠,如何恐惧,如何不甘,他们惯于耍弄文字,情感充沛感人,带动无数愤怒的人,朝不认识的“路楠”发起诅咒。
    路楠关了手机,瘫在沙发上,狠喝几口冷酒让自己平静。
    那不是我。她对自己说:他们痛恨的、责骂的、踩到泥里的,并不是我。
    心情平复后,她又在网上搜“梁栩”和“章棋”两个名字。梁栩查无此人,章棋加上附中,出来许多网页,各种比赛、荣誉,林林总总。
    路楠没在许思文空间里和微博里看过梁栩,转而去翻许思文关注的人和点赞记录。许思文关注的人不多,只有十八个,除了官方号和明星之外,仅最初几个是普通用户。
    关注列表的最后一个,也就是许思文关注的第一个人,路楠在这里发现了许思文的痕迹:这个人几乎每一条微博都会艾特一个名为“一个人走夜路”的用户。这个用户点进去是查无此人,但在相关微博的评论里,回复这个用户的,正是许思文的号。
    原来她改过名字,过去曾叫“一个人走夜路”。
    但很可惜,这个名为“剪刀腿爱德华”的用户早已不更新,最后一条微博是去年六月,仍旧@许思文,让她也去喝某品牌的奶茶。
    会是梁栩吗?路楠翻完“剪刀腿爱德华”的一百多条微博,只感到这个人和许思文应该是好朋友:她的第一条微博是跟许思文打招呼:【我也来玩了,@一个人走夜路】。许思文给她的回复是一长串拥抱、大笑的表情。
    打算继续搜寻痕迹时,手机响了。路楠瞥一眼号码,是宋沧发来的。她本不想理,但又忍不住抓起手机,想知道这人还有什么新招来打动自己。
    照片里的人排成长队,正在做核酸检测。
    【章棋家的小区出现阳性病例,现在封锁了,在做核酸。这两周我不能离开,高宴出差去了,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店里的小猫吗?】
    路楠:“……”
    很快,下一条信息跳出。
    【三花病了,今天预约了去果冻打针。】
    准备出门工作的沈榕榕边拿口罩边问:“你今天要去哪儿吗?我送你。”
    “故……”路楠说,“故我堂。”
    沈榕榕双手抱在胸前,静静看她。
    路楠:“有、有特殊情况!”
    沈榕榕:“哼,哦。”
    第十三章 他故意用温柔的口吻道谢:“……
    宋沧离开的时候没料到自己会被困住,因此只是简单关好店门,店外书架仍放着任人取看的书,连门口的风铃也仍旧在风里晃动。
    沈榕榕站在门口看路楠,眉毛一挑:“哈,风铃。”
    路楠从屋檐瓦片下摸到备用钥匙,沈榕榕又笑:“噢,钥匙。”
    路楠:“你再阴阳怪气……”
    沈榕榕夺过钥匙自行开门,当先走进故我堂。感应到路楠,三只猫原本乖乖坐在门前歪头等她。沈榕榕一踏进门,三猫如同受惊的野兽,四蹄乱攒地滚进店铺深处,撞出一串丁零当啷的声音。
    两人把掉下来的东西捡起放好,路楠趴在地上安抚藏进柜子角落的猫。沈榕榕在店里转来转去。
    “还挺有格调。”她点评,“这个布置,这个格局和层次,绝对不是随便堆出来的,有高手指点。”
    故我堂的书架放在店铺深处,避光、避湿;其他各类二手货品则放在可以从门口和橱窗能看到的地方,旧相框里放七十年代戏曲表演的照片,旁边是折好的戏服,戏服旁边是小的复原头面,循着动线走进去,处处都是花了心机的设计。门前那两个书架更是招徕客人的活招牌,有的书可以免费拿走,有的书则需要支付一点点费用。若是不想带走,就地翻看也没关系。
    看似闲散随意,实则暗藏玄机。
    沈榕榕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赞赏地点头。这个位置可以饱览店铺全景,身后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妙啊。”她举起手机拍个不停,“我店准备重新装修,正在找设计师。”
    地上摆着几十本书,路楠翻了几下,都是陈旧的印本,内容大多是名人随笔,巴金鲁迅舒庆春。宋沧走得匆忙,这些还没收拾好,窗边放了造型古怪的机器,路楠看不出它用途。
    胆子最大的小三花窜到沙发边,站起来,探出三角形脑袋看沈榕榕。沈榕榕把手放下,小猫谨慎抬起爪子,眼睛盯紧沈榕榕,很轻、很慢地放下,用抚摸的力道拍她手背。
    猫收起了指甲,肉垫很柔软。沈榕榕和它对视,忽然笑笑,想摸它耳朵。她才一动,猫再度滚爬逃开,又是一串丁零当啷的声音。
    刚收拾好东西的路楠:“……沈榕榕!”
    沈榕榕赔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等等啊,宋沧说生病的是那只小猫?这么活泼,哪儿像生病?”
    路楠从桌下抱起小三花,确实横竖看不出它哪儿不舒服。她隐隐猜到,自己又被宋沧给骗了。做核酸、被隔离是真的,小猫生病看医生,肯定是假的。猫乖乖地叫,她犹豫片刻,最后在店里找出笼状的猫包,把三花放了进去。
    “好好看家,不许打架。”路楠对剩下的黑猫白猫说。出了门才想起,这句好像是宋沧常挂在嘴边的话。
    果冻医院白天相当热闹,除了猫猫狗狗,还有兔子、鹦鹉,角落玻璃橱里一条金色的蛇缓缓蠕动,沈榕榕又拿起手机拍个没完。三花被路楠抱着,和黄金蟒隔着玻璃对视,乖得很怂。
    路楠报出宋沧名头,前台接待员便恍然大悟。很快,当夜有过一面之缘的胖男人走出来,捏着三花左看右看。路楠戴着口罩,他认不出来,问:“这猫有什么问题?”
    路楠:“……宋沧说它生病了。”
    她记得宋沧称他“山猪”,但总不好用绰号来称呼。目光一闪,看见胖男人胸前标牌写着名字:朱杉。
    “没病没痛,是饿了吧?”朱杉摸摸三花的肚子,三花可怜巴巴看他,“没关系,我给它做个检查。麻烦您填个表,我好跟宋十八收钱。”
    填表时看到“宠物名字”一栏,路楠迟疑了。朱杉正观察三花后足伤口的愈合情况,见路楠不写,凑过来一瞧:“哦,名字空着就行。宋十八不起名字的。”
    这么一说,宋沧确实没有给故我堂的猫起过任何一个名字。
    “他又不养猫。”朱杉笑道,“这些猫啊狗啊,他只收养一段时间,找到领养人就送走了。起什么名字?起名字就多了牵挂,不好脱手。”
    “他一直都是这样吗?”路楠想起被宋沧送走的花猫。
    朱杉:“一直……哦,他跟你说过他为什么叫宋十八?……对,没错,一直都这样。”
    朱杉和宋沧认识的时间比高宴短,在宋沧开始收养流浪猫狗并为他们寻找主人开始,他开的果冻医院就成了流浪动物的定点医疗机构。后来宋沧成了果冻医院的股东,无论何时捡到新猫新狗,都带到医院让朱杉治疗。
    故我堂里书籍、杂物太多,宋沧不敢把狗带回去,一般只带两三只猫。猫偶尔闹腾,偶尔温顺,宋沧很喜欢。
    虽然喜欢,但他从不养久。和猫培养感情是不容易的,它们不容易被人类驯服。宋沧最多只养半年,半年之后哪怕搭上一堆赠品,他也要把猫送走。
    这是个古怪习惯,但朋友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他不喜欢稳定的、长久的关系。”朱杉问路楠是不是宋沧女友,得到否定答案才继续说,“也跟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他爸妈做生意的,有个姐姐,比他大很多。爸妈出门工作,姐姐上学,宋沧没人照看,从小就被锁在小房间里,看书做作业,根本不能出门玩儿。所以他上大学之后就像脱缰野马,拉也拉不回来。让他长期养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他自己就是个没定性的人,就爱到处乱跑,怎么照顾宠物?”
    路楠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事儿宋沧是绝对不会跟她讲的,她对宋沧的了解实则少得可怜。“那他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因为故我堂在这里。”朱杉说,“他没跟你说过故我堂的来历?”
    回去的路上,路楠给宋沧发信息汇报三花猫的情况。宋沧回了个电话,路楠盯着手机看了十几秒才接。她印象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像贴着她耳朵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