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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他的亲生儿子都被打成这样,更别说她只是他的妹妹。
戚野不想给戚从云找麻烦。
戚从峰要发疯,冲他一个人就好。
男孩拒绝得斩钉截铁,戚从云又不说话了。
沉默许久,才说:“我听许愿讲,你身份证上的生日在六月一号。”
今年六月一号在周末。
正好是西川一中在考试前临时加课的那两天,戚野没回家,许愿他们也没时间专门替他和陈诺庆祝生日。
送过礼物后,五个人在食堂点了最贵的菜,算是一起吃过生日餐。
戚野没想到许愿还说了这件事。
“哦。”一时间有些茫然,想了想,“这是后来上户口的时候随便填的。”
戚从云点点头:“嗯,这个生日挺好。”
女人鲜少表露出情绪,她这么一说,戚野跟着笑了下:“我也觉得。”
在遇到许愿他们之前,一直都没庆祝过这个生日。然而这两年和大家一起过,已经很习惯了。
他时常会想起当年那位好心阿姨说的话:“六月一号是小朋友的节日,填到这一天,以后就有好多小朋友和你一起过生日了!”
虽然戚野不认为自己是小朋友。
但和许愿陈诺江潮石小果在一起,哪怕只是在食堂吃最便宜的套餐,他一样很开心。
这么想着,他听见女人冷淡的嗓音:“那就搬过来。”
“大人的事让大人去做。”下意识想要拒绝,戚从云先他一步,“戚野,你只是个小孩。”
睁着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她偏头看他,重复一遍:“你只是个小孩。”
孩子和成年人本来就有差距。
体力、经济、甚至精神。
指望一个小孩单打独斗,去反抗各种层面压制自己的大人,去完成大人该做的事,简直又荒谬又可笑。
大人就是大人,小孩只是小孩。
小孩赢不过大人没什么大不了。
无论是动手毒打,还是尖声辱骂。
大人仗着自己多活的那几十年,赢了小孩有什么好骄傲?
“我已经找了我以前的老师和同学,陆先生也用了他那边的关系。”
没听见男孩的回应,戚从云继续往下说,“你父亲以后没有办法再伤害你,戚野——”
话说到一半,戚从云顿住。
失去视力,听觉和触觉变得分外敏感。尤其现在是夜里,一向嘈杂吵闹的医院安静下来。
夏夜,窗外传来一两声零落蝉鸣。
稍显尖利的虫声中,她睁着眼睛,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听见男孩极力压抑、无法克制的哽咽。
有限的记忆里。
从小到大,戚野只哭过两回。
一次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戚从峰带着他,站在一个白色的房间,白色病床上盖着白色床单,床单下露出一只没被盖住的、女人苍白的手。
“你妈死了。”
男人说,“戚野,你妈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戚野不记得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不记得那究竟是冬天还是夏天。
只记得自己哭闹着想要去抓女人的手:“妈妈!妈妈!”
他没有碰到她。
眼泪要流干了。
他还是没有碰到她。
自那以后,无论是睡在街头,被城管赶狗一样踹在身上;还是真的被流浪狗追赶,拼命奔跑再摔倒。
膝盖和双手都磨破出血。
又或者是醉鬼一次又一次,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的巴掌。
戚野再没有掉过眼泪。
儿时的那一回,似乎哭光了之后所有的泪水。
他不是没有难过的时候,但泛旧穿糟的桃红色棉衣、铁桶里慢慢凉掉的烤红薯,醉鬼摔在脸上才凑齐的学费,不允许他因此掉眼泪。
生活压在他的身上,抓住他的腿。
把他的脸按进遍布沙砾的土地,即使偶尔有水汽,也疼痛的被磨干。
可他现在实在忍不住。
换成同龄人,许愿、陈诺、石小果,哪怕最不靠谱的江潮这么说,戚野都没有这么失控。
是的,他很清楚。
尽管他比他们都成熟,干过更多的活,吃过更多的苦。然而他心里很明白,他其实也只是个小孩。
他是个小孩。
但他无法做小孩。
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大人,他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大人。
用稚气的脸庞、瘦弱的身躯、单薄的双肩,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当一个小小的大人。
一个不伦不类的冒牌货。
他怎么可能赢过真正的成年人。
这么多年。
第一次有一个大人对他说:你只是个小孩。
你不用伪装成大人。
现在不用,以后也不用。
听到在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一下特别委屈。
十几年积攒的难过和伤心瞬间冒了出来,无法控制、压抑不住。
头上缠着绷带,身上大部分地方裹着纱布。
一动浑身就疼,戚野只能躺在床上,死死咬住唇。从心里涌出的咸涩液体流进嘴里,和着被咬出来的鲜血,又淌回男孩的心里。
身旁的女人没说话。
和早晨一样,等到他哭累了,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
或许是因为常年挨打挨成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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