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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明明已经成为鬼、外界的寒暑再也影响不了他,月彦却还觉得浑身发冷。他不应该插手的,他顶多上过生物课、在保健室看过骨头先生好吧还吃过人!但他又不是医生,根本不应该帮剑士们治疗伤口,这里又没有放大镜,万一他没有把伤口清干净就缝合,让伤口从里面开始溃烂怎么办?上辈子受伤去医院缝针的时候,护士有说过伤口会痒的话可以涂一点婴儿油或者凡士林,他弄不出婴儿油,只能用家里的松脂想办法蒸馏出松精油,几乎将库藏的松脂消耗一空不说,蒸馏过程中好几次差点把房子烧了。
这简直是外行人的一通乱搞,要是那些剑士死于感染,不就是和他亲手杀了对方一样吗?月彦下意识地想要啃指甲,却舔到了香甜的血味,才意识到自己处理完最后一位伤者后,满手的血都还没有清洗,但是身体的本能却遏制了想要洗手的理性,让他迫不及待地把满手的鲜红舔净。
只有在这种时候,月彦的心里会冒出一丝“只会惹麻烦的我干脆去死算了”的念头,但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又会被“死”的恐惧压服,让他继续闷在屋里准备替剑士们治疗的工具和消耗品,同时也吞下里社会营业猎捕到的恶人血肉维生。
剑士平九郎还是死了,不是因为月彦帮他处理的伤口产生并发症,正相反,除了留下蜿蜒的疤痕以外,伤口恢复的很好,平九郎还会向其他同伴炫耀这是二少爷亲手给他治的。
平九郎是被讨伐对象的血鬼术杀死的,那个血鬼术会让踏进术的范围内的人窒息,难以被攻克的原因是没有人看得见空气,自然也不会知道哪一处埋著陷阱。
其他队士带回了平九郎的尸身,窒息死至少保留了全尸,放在资深剑士身上堪称奇蹟。
产屋敷阳彦简单地交代完平九郎的死因,将一封信递给了眼神麻木的月彦:“这是平九郎的遗书,他特别交代了,在你看完他的遗书之前,谁都不准动他的身体,也不准下葬。”
月彦迷茫地接过遗书摊开,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不希望尽快入土为安,直到他一个字一个字读完平九郎写给他的信——那是一个孤家寡人武士一点都不有趣的人生故事,以及一个鬼杀队员希望可以在身后继续为同伴贡献的请求。
“这个年代,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月彦无法控制自己既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将此刻表情扭曲的脸埋在掌中。
阳彦从月彦的另一只手中抽出快要被捏烂的遗书轻轻抚平,语气平和地说道:“确实是相当令人震惊的内容,但我相信平九郎确实是深思熟虑过,才作出这样的决定,你为剑士们治疗的手法确实是前所未见,如果能够更深入的了解人类的身体、脏器,想必能让治疗的技术更上层楼,对未来的剑士们来说,未尝不是福音。”
道理月彦都懂,他可是学过医学如何发展到不可思议的先进程度,这中间的过程都曾经白纸黑字印刷在历史课本上。
但是真的有一个人言辞恳切的请求你拆解他的肢体,研究他的内脏之后,再将他吃掉时,月彦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疯了。
——在下能将生命延续全仰仗了月彦大人才,如此,唯有让在下的□□也为月彦大人延续生命,才算偿还了救命大恩。
被月彦化为鬼的剑士中,有名为清助者,在绘画上颇有几分才气。月彦带了他来到平九郎停灵处,吩咐道:“你必须把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肌肉、每一根血管的细节都画下来。”
清助恭敬地应下,拿出画具对着平九郎沉默地鞠躬。
那怕时间选在鬼可以行动的夜晚,月彦仍旧没有出席平九郎的葬礼,倒是曾经和平九郎共事过的“鬼月”一个不漏全部出席了。
整理著清助的画稿,手指拂过上头勾勒细致的手、脚、心、肺,月彦自嘲地仰头凝视天上高挂的明月。
——不只要员工出生入死,还要把他们吃拆入腹,我大概是整个产屋敷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差劲的老板了。
18
成为鬼之后,对于时间的感觉渐渐迟钝了起来。特别是拥有共同回忆的人类一个个老去,最终成为一个个小土包后,仍然维持着青年模样的月彦终究在曾姪孙的泪眼中改名换姓,离开了产屋敷家。
现在的鬼月,除了山贼鬼和早期鬼杀队的武者外,大部分都是技术型人才——比如手艺人、料理人、工匠等等,他们有一种特质就是对自己技艺的执著,耗费毕生心血就是为了精研自己的技术,如果说对这些达人而言有什么比死还难以接受,无论是没有子女继承家业,或者徒弟无法达到出师的标准,总而言之就是技术的失传。
这些抱着遗憾的人被月彦找出来,并且给予了有无限时间精进技艺的机会,交换条件就是这些技术必须要为了产屋敷家使用、听从产屋敷的调派,且不可以为了自己的食欲而杀人(但如果有恶人赶着上门找死,那又另当别论)。被留在产屋敷家的技术鬼们,一个个恨不得对着太阳发誓除非自己灰飞烟灭,否则一定会将代代相传的技术贡献给产屋敷家,绝不藏私。
坛之浦之战,平家灭亡。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家族就这样衰落,在源氏意气风发的同时,产屋敷家也愈发低调,同时将家族的触角遍布各式产业,钱财从各个角落悄声无息地流向家族的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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