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找出一块上好材料，准备重新雕刻一尊神像。
    他雕刻的时候精神专注，没有任何杂念，直到神像的面部快要完成，洛风陡然意识到问题，拿着刻刀的手狠狠一抖，划伤了自己。
    伤口传来痛感，温热的鲜血从中渗出，洛风恍若未觉，死死盯着神像。
    他竟然不知不觉将神像的面容，雕刻成了安何的模样。
    这是严重的渎神之举，洛风深刻忏悔过后，打算毁掉神像，不知为何却下不了手。
    洛风逃避般把半成品神像藏进房间角落，当做不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洛风的心情依旧难以平复，握着刻刀的右手还在颤抖。
    将安何视作神明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
    阿德莱德都走了，你还不离开？
    清风卷着几片树叶与花瓣落在精美桌布上，掺杂在琳琅满目的点心中间。
    阿德莱德带着洛风离开后，院落里仅剩下安何，还有隐藏在树木中，与植物气息融为一体的艾赛亚。
    艾赛亚当然不走：我还不知道你的想法。
    话题再度绕回原点，安何简直无语：救走洛风的原因，我详细解释给你了，我是怎样安排洛风的，你也看到了，这样还不够？
    一个强烈的疑问占据艾赛亚内心：阿德莱德说你是保护了异彩珊瑚，到底怎么回事？
    精灵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安何似笑非笑，我是假扮的血族亲王，我怎么知道？
    艾赛亚陡然失声，紧紧抿住唇。
    安何依旧在隐瞒，但是他不能拆穿，他不愿打破目前勉强维持的和睦表象。
    他们的对话中断，因为克劳瑞斯姐妹过来了。
    前几天，埃莉诺在血月城堡发现了安何的身份，要去惩罚自己，安何让伊莎贝尔过去劝住她，不过埃莉诺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把自己关进了血牢，就在弗雷的牢房隔壁。
    弗雷瑟瑟发抖。
    他缩进了牢房角落，恨不得埃莉诺看不见他。
    在混乱之城的林家，他直面过埃莉诺暴戾的杀意，至今心有余悸，生怕哪里碍了埃莉诺公爵的眼，埃莉诺就闯进来把他杀了。
    结果，埃莉诺公爵变得温和了很多，血红的眼眸偶尔扫过弗雷，里面不含感情，但也没有负面情绪。
    牢房墙壁对于血族公爵无异于纸糊，埃莉诺是心甘情愿把自己关起来的。
    能让埃莉诺公爵这样做的，只有亲王。
    弗雷捏了把汗。
    为了亲王，埃莉诺公爵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他不该因为埃莉诺险些杀了自己而耿耿于怀，反倒该感谢公爵的不杀之恩才对。
    埃莉诺没在血牢待多久，就被安何放了出来。
    不是安何免除了她的处罚，而是安何了解这些公爵，埃莉诺丝毫不惧怕物理上的痛苦，血雨带给她的痛苦，远不及当初躺在血棺的万分之一。
    血族怪胎很多，需要针对性的教育方法，这是安何过往研究出的心得。
    他命令埃莉诺封印了所有力量，完全变成普通人，然后去上小学。
    安何觉得，埃莉诺需要从小学生级别的团结友爱学起。
    他要求埃莉诺融入班级，禁止表露身份，违反纪律，尤其不能吓到小朋友，恐吓老师也不可以。
    埃莉诺的外表就是十岁小女孩，身处小学校园毫无违和感。
    强颜欢笑和班里的幼稚小鬼头打交道，还要遵守纪律，认真学习，如果遭到老师批评，还得憋着气乖乖接受，埃莉诺很快就不堪忍受，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今天过来，就是请求亲王放过自己。
    伊莎贝尔跟在后面苦口婆心规劝，以亲王的作风，埃莉诺的请求根本不会成功，反而会接受更严苛的教育。
    埃莉诺也明白，亲王的决意不容动摇，但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她宁愿回血牢承受各种严酷刑罚！
    走进院落的时候，埃莉诺还穿着学校的制服。
    安何正将掉进碗碟的一枚花瓣捏起来，侧头看到埃莉诺乖学生的打扮，他笑了笑：不错，挺像样的。
    埃莉诺瞬间哑火了。
    安何走到院子里的秋千旁边，学校生活如何，说来听听？
    他确实好奇，想到埃莉诺上学的时候是种什么心情，他就忍不住想笑。
    埃莉诺坐上秋千，安何在后面慢慢推着。她不知道尊敬的亲王正在幸灾乐祸，诉说着自己在学校的经历，都是挑好的说，或者把不太好的事情美化过后再说出来，安何听出来了，但没有拆穿，埃莉诺确实遵照他的吩咐，没有惹出大事，发生一点小麻烦无伤大雅。
    平淡的经历，埃莉诺却不知不觉说了许多，仔细想来，在学校也不全是糟心的回忆，埃莉诺从未体验过普通的校园生活，感觉还是有些新奇的，幼稚天真的小鬼头也比很多大人更讨人喜欢。
    看着安何满意的笑意，埃莉诺忽然觉得，她还能再忍受几天小学教育。
    伊莎贝尔坐在旁边，时不时补充几句。
    今天是我去接的姐姐放学。伊莎贝尔忍俊不禁，被别人当成姐姐的家长，还蛮有趣的。
    埃莉诺怒道：我不是真的小孩子，不需要接送！
    伊莎贝尔面露犹豫：别的学生都有家长接送，姐姐却没有，不是很可怜？而且别人也会问东问西吧。
    有道理。安何赞同道。
    伊莎贝尔提议：亲王，有空你也可以去姐姐的学校看看。
    安何没有答应下来。
    距离混乱之城拍卖会不剩几天，魔族也会尝试召唤血与火之神，到时他就要离开血族了。
    见到自己复活后血族的反应，安何抛弃亲王身份的念头有所动摇，但还是没有改变。
    血族亲王背负的累累恶名，是由于对付魔神产生的，但对当时的安何来说，神明太难对付，他在过程中确实有所罪过，这些罪过伴随血族亲王的身份一起埋葬，是最好的。
    血族失去了他，也不会裹足不前，才是安何希望看到的。
    安何离开后的血族，确实有些令他失望，他怎么可能重新回来捡起烂摊子？
    不得给血族一顿毒打？
    艾赛亚孤零零站在树丛中，克劳瑞斯姐妹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她们与兄长间有种独特的融洽氛围，艾赛亚也无法融入。
    艾赛亚恍然惊觉，他们才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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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教育
    艾赛亚逃离般回到了精灵族。
    兄长与他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精灵族一直仇视他，可以说，除了表面上的血缘关系以外, 他们与兄长之间并没有亲情，甚至称得上敌人。
    但是, 兄长临死前救治生命树的行为, 以及现在与精灵族合作, 让艾赛亚产生了奢望。
    多想无益，还是正事要紧。
    平复了心情, 艾赛亚搜集凯里信仰血与火之神，背叛精灵族的证据，顺便调查凯里的亲近人士有没有参与其中。
    艾赛亚很快找出凯里过去的罪行，连凯里的祖父, 一位精灵族长老也是共犯。
    他们做出的具体行径令其他精灵触目惊心, 不但持之以恒伤害生命树，出卖精灵族情报, 曾经有无辜精灵险些发现他们的背叛，就被他们杀掉灭口。
    凯里不太成熟，有时会出纰漏, 身为长老的祖父就帮他兜底, 祖孙合作默契。
    刚离开囚牢不久的凯里再度被关了进去, 连同他的祖父一起。
    先前凯里在洛风的牢笼中被发现时，精灵族还觉得他遭受了无妄之灾，谁料在精灵族土生土长的凯里，竟是比洛风更罪大恶极的叛徒。
    一些精灵曾在洛风事发后，激动声称外来人类就是不可信，还对当初保下洛风的笛丽雅与艾赛亚产生了质疑, 此时他们的脸颊都火辣辣的。
    原来，最严重的问题出在精灵族内部。
    外界也啧啧称奇，这堪称精灵族多年以来最大的丑闻。
    精灵族的形象有了污点，艾赛亚无动无衷，精灵族内部腐坏到这种程度，是他的失职，他不该为了精灵族的所谓形象去粉饰太平，而是要手段狠厉将腐肉剔除干净，顺便也给其余同胞提醒，不要因为外界长久以来的赞誉，就觉得精灵族真是美好的化身，许多精灵内心其实也有阴暗面，本质与其他种族没什么不同。
    凯里与他的祖父，在其他精灵眼中已经不是同胞，没有精灵会同情他们。
    他们毋庸置疑要判处死刑，死后尸骨连回归自然的资格都没有。
    艾赛亚还发现，凯里与他祖父一直致力于向亲人传教，让亲人加入到他们的伟大事业中，其他亲人或多或少都有受到他们的传教影响，比如诺拉。
    诺拉有些信仰血与火之神，但信仰不够深厚，而且她对精灵族忠心耿耿，凯里还没敢将为了血与火之神残害生命树的计划告诉她，否则诺拉毫无疑问会抛弃对血与火之神的信仰，坚定选择精灵族。
    精灵族暂时没有抓捕诺拉，而是给她机会。
    诺拉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做冒险者任务。
    前些日子，诺拉在混乱之城的冒险者协会分部，险些伤到了协会的工作人员，协会处罚她做几个高风险高难度的任务，诺拉千辛万苦完成任务获得的报酬不归自己，而是要全部交给协会作为补偿。
    诺拉就当作磨炼自己，她奔波于不同任务地点，也可以寻找安何的踪迹。
    她还要向误会安何是血族，攻击安何的事情道歉。
    安何离开混乱之城以后就音讯全无，宛如人间蒸发，诺拉也有点担心。
    做完今天的任务，也没找到安何，诺拉打道回府，结果在路上遇到了血族。
    诺拉条件反射摘下后背的沉重长弓，拉开弓弦对准血族，风元素凝聚成一根箭矢，蓄势待发。
    但是，诺拉没有射出箭矢，她的动作顿住了。
    安何说过的话在她脑中闪过。
    除非是伤天害理的血族，否则他让诺拉在杀别的血族前，先去杀掉他。
    安何的血液极度纯净，这样的人灵魂也会纯净，是精灵族欣赏的类型。安何帮她镇压过血荆棘，还当着血族与魔族的面救人离开，游刃有余将两大黑暗种族耍得团团转，也让诺拉心生敬仰，他正是诺拉渴望成为的那种冒险者。
    偶像兼恩人的话，诺拉是该听的。
    诺拉想着，安何不让她随意伤害血族，是不希望她变得和血族一样是非不分么？
    不远处的血族，诺拉不知道有没有伤天害理，所以她放下了武器。
    接着，诺拉收到精灵族的紧急讯息，看到弟弟和祖父背叛了精灵族，诺拉表情大变，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急匆匆赶回精灵族。
    回到族群，诺拉见到弟弟和祖父是叛徒的证据确凿无疑，而且他们的罪行比诺拉想象中更加令人发指，她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
    诺拉去探视弟弟和祖父，痛心疾首质问：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伟大的神，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先前洛风声称要拆穿凯里的叛徒身份，凯里表现得浑然不惧，真到了被关进囚笼，被精灵族排斥憎恶的时候，凯里还是感到难以言喻的耻辱，这种情绪与他对神明的狂热混杂在一起，他激动得脸庞涨红。
    神明不会抛弃祂的信徒，我不会死，要死的反而是保护生命树，阻碍神明降临的你们！等着吧，神的伟力你们根本无从揣测，神的降临也无法阻挡，等血与火之神降临，就会对你们进行清算，给八十星系带来黄昏！
    诺拉摇头喃喃：和你们说不通了。
    诺拉，你不是也信仰血与火之神吗？凯里满脸恶意，如果你想保命，想在神明降临后获得无上的地位与荣光，现在加入我们还来得及。
    诺拉露出浓浓的厌恶：受到你和祖父影响，尝试去信仰血与火之神，是我最大的错误。
    流淌在血液中的血荆棘带给她清醒，诺拉没有半分迟疑，抛弃了对血与火之神的所有信仰。
    另外，诺拉觉得自己从未发现亲人的问题，甚至被他们反过来影响信仰，她也有责任。
    诺拉自请关进囚牢赎罪，艾赛亚应允了她。
    阴冷潮湿的溶洞石壁凝聚着许多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像是下着一场小雨。诺拉待在树木根系编织的坚固牢笼里面，长久以来骄傲挺直的背脊弯折下去，被浓浓的颓丧笼罩。
    凯里冷眼看着。
    他的姐姐能忍受伤痛，不畏惧死亡，最能带给她打击的，就是摧毁她的信念。
    *
    随着时间推移，亲王复活的消息逐渐在血族内部传开。
    亲王离世后心灰意冷，不愿意待在血月城堡这处伤心地，经常在外游荡的几位血族公爵和侯爵，得知亲王竟然复活，立马往回赶，离八十星系越远的心里越急，恨不得直接瞬移回血月城堡。
    一位沉睡在棺材中的老牌公爵，直接从棺材里坐起来，躺了太久的身体走路还不利索，就让下属扶着他去参见亲王。
    安何迟迟没有惩罚代亚的错误，就是他离开以后，好几位血族高层都撂挑子不干了，血族事务主要堆积在代亚与伊莎贝尔身上，埃莉诺靠不住，如果再失去代亚，伊莎贝尔一个会忙不过来。
    几位高层回归，安何就命令他们把这些年偷的懒都补上，让他们处理公务到想吐为止，代亚也能腾出空闲接受惩罚。
    安何本打算亲自惩罚代亚，伊莎贝尔提议道：亲王，您最好将惩罚代亚公爵的工作交给别人，由您来的话，无论您怎样惩罚代亚，他都会甘之如饴，完全不觉得是惩罚，甚至会感到高兴。
    小心思遭到拆穿，代亚的温和不复存在，阴沉道：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寸步不让：你以为能吓到我？
    看见代亚的表现，安何觉得伊莎贝尔的建议有道理，他干脆将惩罚代亚的事交给伊莎贝尔，反正代亚的错误有一条就是利用同僚，让伊莎贝尔这位受害者惩处他理所应当。
    伊莎贝尔知道，最能惩罚代亚的，就是让他远离亲王。
    于是，安何几乎没再见过代亚。
    知道亲王复活的血族越多，安何的麻烦就越多，血族分明是冷血生物，对待安何却有种超乎寻常的热情，加上许多血族性格怪异，他们表现热情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安何真的消受不起，幸好他快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