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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傲霜

      无锡驿馆的简陋尚可忍耐,只是不耐烦身在闹市区的不宁,每日里五更天,便有人声开始沸沸扬扬。楚朝晖只说即将上路,辞了太守等人的晚宴。又商议了慕容薇,将官船直接驶回码头与其他船只会合,依旧回到官船上来住。
    夜色渐渐落下帷幕,白日里龙舟赛的喧嚣一丝不见。耳听得水声潺潺,月色与水光相映,那弯新月如勾,浅浅挂在天边,份外撩人。
    慕容薇方才沐浴已毕,身上还沾着几片舒展的玫瑰花瓣未曾拭去。懒懒地起了身,由璎珞服侍着更了衣,散着将要及地的长发不曾盘起,便拿了一把绘着广寒仙子的白玉绢纱团扇往外走去。
    几日未见罗蒹葭,心上终是牵挂。太湖龙舟大赛热闹,这姑娘偏怕替慕容薇惹事,只躲在船舱里闭门不出,安静得让人心疼。
    论起年龄,罗蒹葭已是双十年华,几个姑娘中属她最大。偏在慕容薇眼中,她经历的伤痛最多,才是最让人想去呵护的那一个。
    得了肖洛寒传来的信,里头还夹着罗讷言的家书。此时温婉尚在楚朝晖身边服侍,慕容薇不便寻她,便信步先去瞧罗蒹葭。
    小巧的舱房收拾得干净整洁,紫陌与罗蒹葭的卧榻分别摆在两旁。正中的八仙桌上有一丛怒放的菖蒲,开得如火如荼。
    舱房内还燃了淡淡的檀香,最是宁神静气。
    紫陌刚刚剪了灯芯,替罗蒹葭将银灯挑亮,就见那银灯噼啪一下,爆出一朵大大的烛花。瞧着慕容薇已到了门口,赶紧含笑向慕容薇福身。
    罗蒹葭正埋头做着针线,瞧见慕容薇进来,一时紧张,赶紧起身行礼。缝了一半的袜子针脚均匀,被她好生收在簸箩里。
    不过几天的功夫,罗蒹葭脸上见了红晕,衣服也不再那样暮气沉沉,她换了件烟水蓝的对襟长裙,衣襟上散绣了几朵白梅,低低挽着妇人家的发髻,没有一丝饰物,不施脂粉的脸色格外纯净。
    “灯花报喜,原是应在罗姑娘身上,兄妹团圆在望”,并无外人,慕容薇不提及她的“寡妇”身份,只以姑娘相称,含笑拉她坐下。
    见慕容薇打量自己的针线簸箩,罗蒹葭不好意思地抿住嘴唇:“就要见到哥哥,奴婢身无长物,问罗嬷嬷讨了些松江三绫布,给哥哥缝几双袜子。”
    不管是曾经的菊影,还是今日的罗蒹葭,都似是静悄悄开在路边的小花,安静地令人心疼。慕容薇安抚她几句,又郑重地嘱咐道:“世上早无菊影此人,你有正正经经的户籍握在手里,见了谁都无须自称奴婢。”
    罗蒹葭脸上一红,谢过慕容薇的提醒,重新行了个礼。
    接了慕容薇递来的家书,罗蒹葭双手颤抖,泪水又是汹涌而出。她将那张薄笺紧紧贴在了胸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罗讷言的家书因是随着肖洛辰的信一起带到,并未刻意封口,一张素笺展开来,上面只写着四个大字:吾妹早归。
    兄长的字浑不似往日笔迹,线条拉得粗细不匀,归字的最后一横上好似用了极大的力气,竟然力透纸背。
    一张纸上斑驳不平,全是斑斑离人泪打湿的痕迹,可以想见罗讷言落笔时的感伤。
    罗蒹葭的泪簌簌而落,与兄长的泪痕重叠在一起,将那张白纸的墨迹晕染开来,如一朵朵浓淡相宜的傲霜菊花。
    菊残犹有傲霜枝。身虽被污,心却高洁,想起罗蒹葭受过的苦楚与她刚烈的性子,慕容薇由衷钦佩。拍着她的手背宽解道:“不过十日八日,便能回到皇城。略略做些安排,这个月末你兄妹便能骨肉团聚,该是喜事,怎得又落了泪?”
    拿帕子拭净脸上的泪痕,罗蒹葭习惯性地咬住了下唇,被泪水洗过的双眸泛着波光,如水面般澄净。她有些羞涩的望着慕容薇,露出感激的笑容。
    慕容薇身上有淡淡的玫瑰香气,罗蒹葭嗅着有些熟悉,却未及分辨。只瞧着公主湿发未曾拭干,松松披在身后。显然为了替自己送信,连头发都未绞干。
    随着慕容薇方才的走动,有几滴莹润的水珠滚落下来,打湿她身上那袭粉白色的齐胸襦裙,留下一点晕染开来的水渍,淡远如早春轩窗外盛开的满树杏花。
    罗蒹葭心下感动,想着若是因此叫慕容薇吹了凉风受寒,岂不是她的罪过?
    她咬了咬嘴唇,轻轻立起身子,取来干净的帕子:“公主的大恩,蒹葭无以为报。您请上坐,容蒹葭替您将头发绞干。”
    想要报答一二,却苦于没什么机会。又为着不给慕容薇添乱,这几日罗蒹葭都不曾在她面前出现。
    慕容薇本想推辞,看到罗蒹葭眼中的坚持,有些明了她的心意。便点头应允,往窗前的绣墩上坐了,含笑说道:“有劳”。
    罗蒹葭手法轻柔快捷,不仅为慕容薇绞干了头发,又替她梳了两只松松的发辫,安安静静盘在脑后。
    浑不似台上粉墨登场的才子佳人,总有百媚千娇的姿态。罗蒹葭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几年打磨下来,吃的苦头太多,她的手腹上有薄薄的指茧,偶尔碰到慕容薇的肌肤,还有微微粗粝的感觉。
    怕触动她的伤心事,慕容薇不敢去问,由着她的手抚过自己黑亮如绸的乌发,听得罗蒹葭发出真心的赞叹:“公主的头发真好。”
    每日晚间都用桑树与首乌煮成花水,细细滋养着,一头乌发怎能不好。细看罗蒹葭带些暗黄与枯燥的头发,慕容薇心上一酸,将话题转开:“我已修书与你兄长,嘱他只能等在药店,由你拿着方子去寻他。”
    罗蒹葭低低应着,回道:“蒹葭一切听从公主安排”。
    既是有了新的身份,自然不能这样被慕容薇送到兄长身边,而是要演一出寻亲的小戏,由她拿着药方找到罗氏药铺。
    几年的戏海生涯,罗蒹葭早厌倦了粉墨登场的桃红柳绿,如今却万分期待唱一出与兄长重逢的戏。这场戏,她将使出十分心力,精精彩彩唱完,拿前一个身份的终结,干干净净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