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绝顶
庙中那堆火还没熄灭,裴继欢加了几根干柴,拉霍紫鸢坐下来烤火,霍紫鸢失惊无神地过了一会,叹口气道:“李少商被他们捉去,咱们还有什么办法?”裴继欢道:“霍山老人和杨白眉并非天下无敌,怎么就没有办法?”霍紫鸢道:“去请大伯来吗?远水难救近火,我只怕李少商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瓦解魔头阵营的计划就要失败了!”裴继欢道:“这倒不愁,依我看来,杨白眉胆子再大,也断不至要李少商的性命。”霍紫鸢道:“在张家集的时候,杨白眉曾提起过金精和古泉锻剑诀的事,这老魔头可以不顾修罗宫不得伤害李家子弟的禁令而对李少商痛下杀手,结果真让人担心呀!”裴继欢道:“正因为这样,杨白眉才不敢要李少商的性命。李玉颦失踪不见,定然是回去修罗宫报信去了,再说,李夫人也不是好惹的。”霍紫鸢神智稍定,想了一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点点头道:“不错,杨白眉抓走李少商,定是要迫李夫人交出金精和锻剑诀。”她猜是猜对了,但心想李少商的性命虽可无虑,却怎能救他出来呢?
裴继欢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意,笑道:“只要他性命无虑,便有办法可想。若是现在不顾一切的追踪他们,休说咱们救不出来李少商,就是这几个魔头联手,咱们也要稍稍吃亏,所以现在去追是没用的。我倒忽然有个想法。”霍紫鸢道:“什么想法?”裴继欢道:“让他们去跑,到了前面市镇看看能否找得到丐帮的人马,请他们去通知一声飞狗鲍东河来帮忙如何?也许跟着这几个魔头,能找到修罗宫的下落呢?”霍紫鸢豁然一省,道:“你这个想法有道理。让我们先试一试,若是不成,再请大伯和妈妈出来。”裴继欢道:“是呀,我是不太想惊动两位老人家罢了!”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破庙,赶到前方市镇,虽然没见到丐帮弟子,但还算好,买到了两匹马,这下两人追踪单道玄一伙就不用太费力了,更可喜的是,他们想到鲍东河,鲍东河就忽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裴继欢又惊又喜,连忙下马,迎着鲍东河抱拳道:“鲍兄别来无恙?”鲍东河竟似强装笑脸,拱手道:“奇怪,两位怎么在这里?”霍紫鸢知道鲍东河是个十分喜欢开玩笑的人,如今见他面色沉重,不禁暗暗奇怪,问道:“老家伙,你咋了?”
鲍东河望着两人半晌不说话,良久才道:“我们的小王爷还没找到,到现在为止,我连家也回不去了。”裴继欢道:“这是怎么回事?”
鲍东河道:“我一直追查小王爷的线索到了京师,那条线索却忽然断裂,小王爷的下落依然不明,只怕,只怕??????”霍紫鸢见他十分难过,道:“我们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帮你做到底的。不过目下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以我的想法,如果我们要追的人能追到的话,大概你家小王爷的消息也会浮出水面了。”
鲍东河精神一振,道:“真的?”
霍紫鸢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道:“诸葛章费尽心思去绑了小王爷来,决不会轻易杀掉他或者害死他,否则他干嘛费那么大的气力呢?”鲍东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小姑娘说的有道理!好吧,我们成交,你想我做什么呢?”
霍紫鸢道:“我们昨晚刚丢了一个人,想请你帮我们把他的去向找出来,看他是去了京师,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鲍东河道:“你们带我回去看看,我才好追。你知道,没有来由地追,没有线索,就算我是神仙也没法子呀。”此刻霍紫鸢和裴继欢刚离开市镇不远,三人于是再折返回那座破庙。鲍东河四周仔细查了一遍,胸有成竹地点头道:“老办法,你们俩骑马,我跟在后面就是。我叫你们停,你们就停,我让你们追,你们就追,反正一路上听我的就没错!”飞狗鲍东河的追踪手段天下第一,武林中无人可及,有了他的帮助,裴继欢和霍紫鸢立刻放下了心中的块大石头。
三人从市镇出发,擦过关中京师,越过黄河,穿大戈壁,淌过大草原,半月之后,竟然回到了天山脚下,只是他们到的地方是天山东北部,而裴继欢原来的住所是南天山,两者相去八百多里。霍紫鸢心下狐疑,问道:“你没追错吧?”
鲍东河怪眼一翻,道:“开始我没把握,现在越来越有把握了。你说的抓走你朋友的,是两个练过毒掌的人,我的鼻子没闻错,他们就是从关内一直到关外来了。”裴继欢和霍紫鸢仰望高出云霄的天山群峰,不禁一时哑然。心中叹道:“想不到我在天山生活了十八年,现在居然还是回到这里来了,前后两年,恍若隔世。”世外桃源,修炼绝顶神功,本是许多练武的人梦想不到的,但裴继欢却另有抱负,他还不想享受这样的清福。他记得红拂女和唐太宗的话,他们都希望他不做王者,而去做一位让人钦佩仰慕的大侠,现在,他已经做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大侠的所作所为,他自己可能没感觉到,但霍紫鸢越来越爱他,从心底里,是把她的继欢哥哥当作一位可敬可爱的大侠了的。
天山高插云霄,其他人纵使忍受得住奇寒,最少也得十天八天才能攀上高峰。裴继欢走遍天山,无处不知,熟悉道路,知道哪里有险阻,哪里有冰川,哪里有暗河,三个人又都是精通轻功的高手,登山之后的第三天便攀上东天山的山顶灵鹫峰。
山顶豁然开朗,一眼望去,可以望见一个小小冰湖,湖光云影,景色清绝,虽然风冷彻骨,冻得鲍东河和霍紫鸢脸色铁青,但眼前的风景,却着实令人陶醉和叹为观止。为了打猎和采摘雪莲,当地山民和猎人建的几间冰屋,这时也隐约可见了。鲍东河皱了皱眉,道:“奇怪。这么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人擦脂抹粉?换了是我,我可没这个心情,冻都冻死了,还擦脂抹粉有什么用?”裴继欢听了他的话,不禁心中一动!这一年来,虽然他不止一次的下过“决心”:宁可让天下人都说他大逆不道,他也绝对不愿意认回母亲裴玉琼,但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着十分微妙的情感的,只是他太爱自尊,不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罢了,每当霍紫鸢触到这方面,都被他淡淡然地带过去了――“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正常的、慈爱的娘呢?”上到东天山上,他忽然有了个奇妙的直觉:母亲裴玉琼在这里!可是,他心中忐忑不安:“真的和她再见面的时候,第一句话说什么呢?”“若是她还和以前那样不先求和解,我该怎么样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冰屋那里有兵器交击的声音!
天山绝顶,酷寒无比,鸟兽绝迹,岂是常人可至?一般人在这里呼吸都觉得困难,胸口难受,但这里居然有人在比武动手!这正在互相交手的人,当然是世间绝顶的高手无疑了!裴继欢心想:“是谁在这里打斗呢?”他听出是两人交手,但观看打斗的人,绝对不止两个。要知裴继欢在得到禹王神剑的剑诀之后,埋头苦练,在小无相金刚门武功为底子的情况下,已将剑术练到通玄之境,天下能将他打败的已不过是有限几人,内力的精纯,已然是人中翘楚,他虽然离冰屋还有十丈远近,但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当下三人绕了个弯靠近冰屋,想先看个明白。
这一看大出裴继欢的意外,但见与交手的两人一个是身材瘦长的老和尚,另外一个是手持长剑的李少商的母亲肖莫愁,远远还站着几人,李少商静静地躺在冰面上一动不动,而他身边的其中一人果然就是裴继欢的母亲裴玉琼!
最吸引裴继欢眼光的不是他的母亲裴玉琼和正在恶斗的肖莫愁和那老和尚,他看到的,是两个并排坐在一块结满冰棱的大石头上的人。
毫无疑问,那两个人都戴着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遮盖了他们本来的面目,但面对两大高手的恶斗,这两个人竟然毫无反应,既不赞赏,也无贬低,而裴继欢的母亲裴玉琼,站在两人身侧,恭恭敬敬。
那老和尚使一柄戒刀,使到疾处,只见一片刀光,在场中交手的虽只有两人,但却似几十个高手同时在挥刀和肖莫愁恶斗,看得裴继欢眼花缭乱。激战中只见肖莫愁长剑一挑,幻起千重剑影,一招之内,连刺那老和尚十八处不同的方位,端的厉害非常。裴继欢见肖莫愁使出这招,心想那老和尚至少也要带三处伤,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那老和尚的戒刀荡起一圈银虹,刀法快到了极点,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裴继欢尚未看清,两条人影已倏地分开。那老和尚哈哈笑道:“夜帝,你果然没有夸张,当今之世,这女人的剑法的确算得是数一数二的了,不枉前来天山一遍和你相会!”
一种声音传了出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以裴继欢的耳力一下就听出来说话的那人,就是大石头上的那两人其中之一,只听那声音道:“摘星散人,你真的有把握能杀得掉他么?”那老和尚笑道:“这女人的剑法很不错,我自认可以杀掉她,但需要多少招我就没什么把握了。”那声音道道:“你杀不掉她的,不信你可以再试试。我给你找来了那么多武林名门的秘籍剑法刀法,看样子你练功的进展可并不如你说的那么快!”摘星散人道:“没错,我天赋不如人,如今我已试过了,我的想法也的确行不通。你说的也不错,我也许杀不掉他,那是因为我的戒刀不敢碰她的天绝剑,如果我的戒刀也是神兵利器,结果就很不好说了!”
裴继欢低声问鲍东河和霍紫鸢:“摘星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鲍东河道:“听说他昔年曾败在令师张红拂的剑下,从此消声匿迹,至于他其他的事迹我倒是听见的不多,只知道他是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住在哪里没人知道,性情乖僻,喜怒不形于色是他最大的特征。”霍紫鸢道:“娘很少跟我说起她能看得上眼的人,她不说的,都是她看不起的。”忍不住咭地笑了起来。
只听那声音又道:“不死水母(肖莫愁),你离开修罗宫已经有二十八年,想不到这二十八年里,你的剑法精进如此,本座颇为嘉许。你们还有谁要挑战‘不死水母’的剑法么?”
裴继欢三人伏在冰屋后面,低声道:“刚才摘星散人称其中一人为‘夜帝’,那么另外一个人就是所谓的‘日后’了?”
只听有个人道:“宫主,能否网开一面,赐在下请教摘星散人的刀法?”
那声音道:“哦,这是为了什么?”
那人道:“因为家师是一位女子,在下发誓有生之年不和女子动手,除非对方想杀我那就另当别论。”
那声音一笑道:“这倒是是个很奇怪的戒条,好吧,我就让你和摘星散人比试几招,点到为止,不许互相伤害。”那人抱剑一揖,道:“多谢宫主成全!”
摘星散人双目一张,怪声说道:“我刚才只是试招,现在我全力以出,你可要小心提防!”挑战的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点头说道:“请恕在下无礼!”长剑一挺,一招“雷电交轰”,但见剑光闪烁,隐隐挟有风雷之声,当真就似雷轰电闪一般!摘星散人点头道:“不错,我以为天工剑法已经在这世间失传,想不到竟然还有人会这套剑法!”只见他戒刀一起,左掌突然在刀下突出,掌势飘忽,声东击西,在刀光一闪之下,呼的一声,手掌闪电般按到了那中年人的胸膛,这一掌掌势飘忽之极,神妙无方,若然给他按实,那中年人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幸而那中年人见机得早,一见不妙,立即吞胸吸腹,摘星散人的掌缘沾上了他的衣裳,掌力未吐,便给他解了。不过摘星散人抢到了先手,刀中夹掌,继续进招,把那中年人逼得步步后退!
原来摘星上人自败给红拂女之后,无时不想复仇,他知道红拂女的剑法精妙无比,便孤心苦诣,搜罗了天下很多门派的厉害刀法,去芜存菁,取长补短,练成了一套他自己的刀法,心想以自己的功力并不输于红拂女,有了这套刀法,当可放手一搏,但他最忌的是红拂女诸项武功中最厉害的一种剑术“鸣镝三十六剑”,他想若然自己也练成了上乘的刀术,与红拂女再决雌雄,胜算也许不大,但也不至于很快落败。“日后”“夜帝”是他的好友,知道他的想法,这才特意让裴玉琼和霍山老人扫荡中原西域的武林门派,造成了不少的伤害和血腥。震惊天下武林的昆仑、青城、少林三大武林名门被血洗,都是裴玉琼受了“日后”“夜帝”的指派所为,为的只是要证明摘星散人的想法行不通而已。
摘星散人以独创的“摘星刀”驰名武林,刚才为了要试肖莫愁的剑法,所以只用戒刀,如今换了一位对手,又被日后夜帝讥讽了一下,便把他的看家本领拿出来了。“摘星刀”以快、狠、变、反四字诀着称,施展开来,非同小可,再配以厉害之极的掌法,左手的肉掌比右手的戒刀厉害得多,不过十余招,就杀得那中年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摘星散人哈哈笑道:“知道厉害了么?你还是趁早弃剑投降吧!‘日后’‘夜帝’指点了你多年的剑法,看样子也不外如此!”日后夜帝其中一人笑道:“亏你还曾是一代宗师,毫无远见。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咄,萧夜郎,天工剑法中的惊魂八剑为什么还不使出来?”那中年人应了一声,喝道:“小心看剑!”声到人到,剑光起处,银虹疾吐,倏地扑到,摘星散人乃是一流高手,外家功夫已练到登峰造极,寻常刀剑还未必伤得了他。但他见那中年人捷如飞鸟,剑法凌厉倏地变得凌厉异常,再也不敢轻敌,刀光飞卷,宛若寒星遍空,冷电飞掣,铮地一声,火星爆散,那中年人一剑刺去,正好碰着他的戒刀刀面,“当”地又是一声,那中年人虎口酸麻,长剑被戒刀弹开,摘心散人大喜,心道:“这就到底容易对付了。”正想乘胜再来一刀,要震飞那中年人的长剑,哪知那中年人的长剑竟然借着他戒刀的反弹之力,剑锋一转,嗤的一声,已在他的肩头划了一剑,而此时那人的“惊魂八剑”才用到了第三剑!
摘星散人的金刚不坏硬功练到登峰造极,全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饶是如此,那中年人的剑尖从他肩头筋脉划过,也痛得他叫出声来。躲在冰屋后面的裴继欢看得惊讶无比,原来这几招看似其实平凡到极,但每一招每一式,都配合得妙到毫巅,威力不大,却是毫无破绽,以裴继欢禹王剑法的厉害,尚且留有一两个破绽,而这中年人应敌的剑法却是浑无破绽可言,裴继欢看了这几招,忽道:“原来所谓天下无敌的剑法,也不外如此,其实真正厉害的剑法,是深藏在人们心中的剑法,用心杀人,那才叫无双无对!”眼见那中年人一朝得利,立即用轻灵的剑法,刹那之间连进三剑,杀得摘星散人手忙脚乱。摘星上人大怒,身形倏地一个盘旋,刀斫掌劈,刀掌两种截然不同的招数,他在同一时间使出,快似飘风,又狠又准,当真是武林罕见的绝技!但那中年人剑法使开,更是妙不可言,但见寒光闪耀,银虹交叉,摘星散人奋力一冲,只觉对方长剑上反击回来压力沉重如山,他冲不过去,反而给逼得步步后退!
以裴继欢的看法,那中年人剑招灵巧诡谲,和摘星散人的刀法相生相克,二十招内,那中年人也许可以以惊魂八剑占得上风,斗到三十招开外,也许可以伤到摘星散人,但眼下还只过了五招,那中年人便完全占了上风!
但见那中年人振剑一劈,剑法再变,剑光闪耀,矫若游龙,杀得摘星上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摘星散人暗暗心惊,大喝一声:“好!”戒刀一圈,刀锋震荡,指东打西,若虚若实,那中年人侧身一让,摘星散人的摘星刀立即抓着机会,横刀封着那中年人的剑路,身形骤转,拍向那中年人的后心。这变化又快又狠,哪知他快,那中年人更快,摘星散人一掌击出,忽见那中年人的长剑突然半途转了个弯,冷森森的剑尖,正对着自己的胸口!
摘星散人始知中计,大吃一惊,急忙戒刀一挥,把对方长剑荡开,那中年人趁势疾攻,跟踪急刺,摘星上人那一刀虽然把他的长剑荡开,但这一剑却是无法抵御,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俄顷之际,摘星上人突然使出了“死里逃生”的冒险解数,忽地将戒刀一掷,双手突然抓着了那中年人的手腕向外扭转,只听“砰”的一声,接着一声怪叫,摘星散人那瘦长的身躯箭一般飞上半空,那中年人的长剑断成两截,掉在冰面上!
原来那中年人要避他的飞刀,剑势稍为缓了一缓,摘星散人才得冒险使出左右相反的擒拿手法,不但解开了那中年人夺命一剑,掌力吞吐,还将他宝剑挣断,但那中年人当胸一掌,却正好打在了他的空档,幸得他飞身跃起之时,卸开了他一掌大部分的掌力,摘星散人虽然受了点伤,却终于免去了被利剑穿心剖腹之灾。
摘星上人在半空中一个筋斗飞上半空,眨眼间流星飞坠一般已落下山坡,他掷刀、擒拿、挡剑、发掌一气呵成,端的是快到难以形容,连裴继欢也看得目瞪口呆!山坡下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十年之会,我已领受了老友好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以后再见吧!”声音缭绕,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