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连渐渐觉得他周围的人态度有些不对劲了。
    在鲁圻木跟何连谈话的第二天，纪明涯跑过来告诉他，鲁圻木在见习弟子的住处对所有见习弟子非常隐晦地讲了何连即将面临的不幸遭遇。
    从前何连在一众见习弟子中是还算受欢迎，他在武学上有天分又谦虚勤勉，虽然为人处世淡淡的不甚热情，也从来不热衷于与其他见习弟子玩耍，但对练习过程中的疑问也可以耐心解答。所以大家对他都是亲切中有一点羡慕。
    可如今这位天才是彻底遭殃了，难免有些心术不正拜高踩低的弟子自觉虽然技不如人，但总比一个连考核都不可能通过的倒霉鬼要强得多，所以也敢对何连爱答不理甚至出言冷嘲热讽了。
    “日久见人心，这样也好，总算能看清平日里戴着笑面的小人了。”关林此时心情非常轻松，因为他们在晚间听到鲁圻木在弟子间传播的流言之后就知道了那是全然的胡说八道，于是放下了一颗悬了几日的心。
    何连这几日持续心虚，甚至不太想和大家一起去膳堂吃午膳。此时他默默嚼着一颗青菜，余杭到底不同于北方，冬日里新鲜菜蔬虽少些花样但也吃得起，不像北边净是些白菜萝卜。“随他说去好了，我若怕了就不姓何改姓苟。”
    “他们实在很恶心人，所以你不能用他们来羞辱狗，毕竟狗那么可爱，你给它东西吃会摇尾巴，不像人吃了拿了再反咬一口。”纪明涯戏精上身，将菜里的肉挑出来一些放在手心，招呼膳堂门口那只大白狗过来吃，边喂边提高了嗓门“自言自语”。
    “连连，要不你教大白功夫吧。”关林不嫌事大，也在旁边起哄，“它若有不会的招式尽管来问你好了，毕竟它没长着人的臭嘴，学不会当面求人，背地里骂人。”
    何连和段小楼吃着饭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地骂人，这骂得还叫人抓不住把柄，直到把几个鲁圻木的跟班气走了才停下。
    大白吃了个肚儿溜圆，坐在纪明涯脚边，尾巴贴着地面甩过来再甩回去，开心得不得了。
    “若锦绣山庄真是他讲的那样一团污秽，我外公不可能千里迢迢送我过来这里学武。”段小楼的外公就是倥侗派的长老，把孩子送进哪个门不是易如反掌？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有什么意义？”关林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说话难听，连连就可以落选？”
    大家挠头想了半天没有结果，只好继续努力扒饭，下午继续练习没有体力可不行。
    ……
    今日鲁圻木和往常一样，是在内门弟子房里用膳的。
    “考核日将近了，就算你不愁拜师的事，也要拔得一个头筹，将来在师门里也吃得开。”郑岚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不过也不要太拼命，若小小年纪就伤了根本，以后在武学上也难有进益，得不偿失。”
    鲁圻木轻声应下，他吃相斯斯文文，浑不似膳堂那些饿死鬼似的半大小子，倒像个世家公子。不过晋南鲁氏也算是个不小的豪门，教出这样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
    “郑师叔，弟子一直有个疑问。”他放下筷子，眼睛盯着桌子上的菜不敢抬起，“若我父亲没有救过您，您是不是就不会收我为徒了？”
    郑岚十分惊讶，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一直乖顺聪颖的孩子内在的不安，“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家人于我没有救命之恩，以你的资质，在这锦绣山庄里什么样的师父找不到？你又何必这样自怨自艾。”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鲁圻木心想。
    若没有那份救命之恩，你并不是我的唯一选择，我也并不是你的。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郑岚，是在一个初春的晴朗日子，他拎着母亲准备的包裹，跳上了郑岚特地赶来接他的马车。
    郑岚被仇家追杀，重伤倒在鲁家门口，鲁家父母就为他延医问药，将他治好了。所以郑岚为报恩情，向蓝盟主要了一个见习弟子的名额。
    鲁圻木就这样来到了锦绣山庄，待他脱颖而出得尽风头时，郑岚说将来要收他为徒。郑岚时常出门游历，他就一直拼命努力，希望等这人回来能看到他的进步。
    郑岚并不是一个吝惜赞美的师父，但他脸上的欣赏从来没有到达眼底。鲁圻木并不懂得这是为什么，他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郑岚和一位交情极好的内门弟子起了争执。
    “何连那个孩子很有天赋，不应该被如此对待！”郑岚似乎很激动，“若亲传弟子不发话，我便去收了他当徒弟。反正除了我，谁也不敢和他们起争执！”
    “你这又是何必？”那位内门弟子苦口婆心地劝，“既然杜衡师兄木兰师姐他们想针对封师兄，那我们这些杂鱼就不要参与其中了，到时候落得一身腥。只要亲传不松口，这孩子和敢收他为徒的内门弟子全都会永无出头之日的。”
    他见郑岚仍然愤愤，再劝道：“你这样想，如果你真的惜才去收了何连，那圻木该怎么办？是你把他带来山庄的，也是你亲口答应做他师父的，你这样变卦……”
    话未完就被郑岚打断，“圻木是晋南鲁家的孩子，他家世好天资又高，在哪个师父手底下都会大放异彩的。可是何连……”他叹了口气，“我最清楚，寒门出身的孩子要想在武道之路上走下去难比登天，这次错失了一次机会，也就是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了。”
    圻木躲在门外，只觉浑身冰冷。
    他在此前从来没把半路插进来的小孩子何连放在眼里，现在他的师父要抛弃他，收下那个从家世到武艺都与他相差甚远的穷小子？
    他提心吊胆整整一日，郑岚不知是不是最后想通了，对他态度一切如常，并没有提起让他换师父的事。
    可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在心底渐渐长出一根荆棘，在胸口盘绕着，每一次呼吸都是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