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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为了他们。”喻见寒弯了眉眼,他说着黎民苍生,可眼中只落着一人。
我爱着苍生,你如何不是苍生。
喻见寒伸出手,指尖划过谢迟湿润的眼角,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踌躇片刻,最后只是笑叹道:“阿谢,动手吧。”
话音落下,还不等谢迟去触碰他,虚影便顷刻消散。
与此同时,那头的喻见寒睁开了眼睛,其中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坚定,他挥剑结印,天幕弥漫的魔息便向着他所在之处奔涌而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气漩涡。
谢迟抬眸注视着那处,他的唇边还在不断溢出鲜血,身后已被冷汗浸湿,但眼神却愈发悲怆坚定。
喻见寒趁着最后理智尚存,困住了所有的心魔戾气——他已经铺平了道路,亲手将夺命的刀剑交到他手中。
如果必须如此,那我们就一起。
红衣青年握紧长明灯,将全部的力量注入其中,金莲的光彩瞬间增亮,就像是一双巨手,几乎要撕碎遮天蔽日的黑暗。
无数缚灵绳的末端即将相连,就像是极力伸展相牵的手,一旦成型,东妄海的劫难就除了。
谢迟看着喻见寒的瞳孔彻底被戾气吞没,黑黢黢的像是万丈深渊,没有一丝亮光。
从没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被抛下了,心里骤然一空,就好像被生生剖下了一块血肉。他想哭想喊,想找回自己遗失的珍宝,可却恍然惊觉,世上唯一在意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就像无处可归的旅人,只能捧着那颗血淋淋的心,落魄地走上人声喧哗的街头,他向行人展示着伤口:“你看,我疼得快要死去了。”
可来去匆匆的行人只是一瞥,然后又挂起彬彬有礼的微笑,客套回答:“真可怜呐……不过我还得赶路呢,先告辞了。”
以后,没有人会在意他的难过,他只能将自己困死在过往中。
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绝地逢生的人们都在欢呼,可谁曾想——就在缚灵绳相连的最后那刻,它们被定住了!
就像是齿轮被死死卡住,数以千计的金绳像是被打了闷棍一般,愣在半空。众人脸上的笑意也霎时凝滞,几乎成了石化的雕塑。
此番境遇实属出人意料,谢迟也茫然环顾,只见丝丝缕缕的魔息正缠绕在缚灵绳上,它们蛰伏着,等待着最后的时机一击即中,死死阻拦了阵法。
可是……
明明心魔渊的魔息,已经被喻见寒全部调离了,怎么可能还有?
没有丝毫犹豫,谢迟凝神引来一缕极浅的魔息,他指尖轻点,其中的恶意便铺散开来。
那是个老者的声音,正恶狠狠地说:“杀了喻见寒!还世间安宁!”
谢迟一愣,他指尖微顿,似乎明白了什么,颤抖着又引来了其他几道魔息——
“呸,什么九州剑尊,就是最大的魔头!”是年轻男子声音。
“喻见寒,你也有今天,简直大快人心!”是清朗的女声。
“杀了他,魔头必伏诛,以血祭苍生。”
……
谢迟几乎恨得全身都在战栗,咬牙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他从没想过,莫名出现了如此多的心魔戾气,而其中的仇恨、妒忌与恐惧,竟全都来自——那人用命守护的“他们”。
喻见寒控制住了心魔渊的戾气,但他们从来不曾想到,最致命的刀子,竟来自身后。如今阻拦住一切的魔息戾气,竟源自脚下修士的仇恨与妒忌。
明明他在保护你们,为什么!
明明活下去比死去更痛苦,你们凭什么这样!
谢迟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他最珍惜的人正被漆黑的汪洋吞没,而他们死死守护的人,却在毫不掩饰宣泄着恶意。
*
“杀了他!”
“谢公子,杀了他,不可让魔头继续逍遥!”
眼见大功告成之际,变故陡生,所有修士直接撕毁了表面的平静,他们赤红着眼,如同夺命恶鬼,纷纷怒吼出声。
越延津愕然地看着周围骤然疯魔的人群,他几乎失声,伸手拽住一名修士,怒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没有看出来吗,喻剑尊以身为祭,他在救你们!而你们却想要他的命?”
那名修士一把甩下他的手,他眼中遍布血丝,脸上是一种扭曲的神色:“可他入魔了,便是我等死敌。若是谢迟能杀了他,除了这个祸害,那便最好不过了!”
“他是被逼的,一切都是阴谋。”越延津还在据理力争。可下一秒,他被狠狠推搡在地,罪魁祸首居高临下注视着他,厉声道:“只有喻见寒死了,我们才能活。”
是了,越延津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人在乎剑尊如何入魔,东妄海的真相是什么,冷漠摆布世人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他们在意的,不过只是结果。
只不过是——你死,我活罢了。
满身狼狈的修士坐在地上,他满眼含泪,抬头顺着缚灵绳看去。只见浅黑的怨气戾气从身旁众人身上剥离,丝丝缕缕地顺着金绳蔓延而上,然后死死扣住缚灵绳的末端,彻底封堵了万灵锁阵。
太荒诞了,喻剑尊与谢迟舍命布的阵,最后竟然毁在这些人手上……
谁能想到,被救者的忌惮、恐惧甚至愤恨,让他们明知道喻见寒在舍命相救,却依旧打心底里,一遍遍地祈盼着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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