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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睡着,总觉得有人在耳边吹冷气,痛苦地醒过来一看,原是忘了关窗。折腾一阵,天都快亮了。
迷迷糊糊间,隐约有人在摸他的脸,带着满身赶夜路的凉意。唇上又给亲了一口,梁珩闭着眼睛,勉力给出回应,意识尚且朦胧,已将自己塞进那人怀里。
沈育想抱他,却是一身风尘仆仆,便拿被子把人一裹,唤道:“珩儿,醒醒。”
梁珩瞬间清醒:“回来了,你……”
尽管星夜兼程,精神已很疲惫,沈育眼中却是明亮的,带着笑意,梁珩定定与他目光胶着,冥冥之中,心领神会。心跳如同万马奔腾,耳边轰鸣,这就是前兆。
沈育扶他起来,取来章仪宫中带出的王服,玄黑素地间色褪红,兼以丝绸作面的赤木舄。他又从袖中翻出一物,乃是白玉鱼符,用黑丝带为绞,系在梁珩腰封下,烛火映照在特殊的角度,现出腰封上肃穆的穿云龙。
将军府立于山巅之上,半明半昧时分,万籁俱寂。四下弥漫着引而不发、非同寻常的氛围。
梁珩一抚前襟,迈出厢房,邹昉等三名台卫已等在阶前。他一捏手心,满是濡湿,沈育一手扶剑,立在他斜前方,像个忠心耿耿的侍卫:“陛下,请去前厅。”
这厢动静惊扰了林驻,他本也起得早,披了外衫出门来:“哟,这是要出门?”
无人回答他,沈育等跟在梁珩身后向前院走去,厚重的松木府门微閤,门里门外,许多人压抑着呼吸。
梁珩负手而立,沈育上前,为他开门。
清晨第一缕山风送爽。林驻下巴惊得脱臼,怀疑自己在做梦,猝不及防与山道上成百入千的黑甲军面对面。
漫山树林在这片海似的黑甲之中沉默,簇簇矛尖上,萤光与星芒交相辉映。仿佛就在眨眼间,天门镇已被这支全副武装的虎狼之师占领,战士披坚执锐,身形魁梧,残月之下,领头之人如一座巍峨山峦,影子直铺到梁珩脚尖。
头盔沿下,两道电光直射人心。
林驻见到那人,脑袋已经停止运作,干巴巴道:“晨好啊王爷,吃饭了没?”
梁璜取下头盔,面容如岩石坚毅,单膝触地:“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黑压压的铁甲紧随其后拜服,呼声排山倒海,震彻峡谷,刺破云霄,使得天际第一束光明洒落梁珩周身。沈育率领台卫跪在他身后,此时此地唯一能站立的只有九五之尊。
当然,还有个不明情况的林驻。
林驻哑口无言,看着这个借住他府中的“普通青年”。王服之下,瘦弱的身影变得挺拔峻峭,如同青松翠柏。
你不会武功?
可能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
一息之间,林驻耳边响起昨日的交谈。
没错。这些都可以不要,只有一点——年轻的陛下侧脸漠无表情,唇线笔直,在这山呼万岁的场景之中稳稳而立,好像天生便习惯接受拜伏,权力于他举重若轻——只要他能站在权力之巅,承起冕旒之重。
本在百里之外的厉城部,从天而降出现在天门镇,山民都很稀罕,挤在道旁看热闹。厉城部来得快去得更快,来到天门镇好似就为接一辆撵车,前呼后拥地下山,往北边的临江镇去。
百姓正分享小道消息,争辩那高大的领队是谁。
“厉城部是王爷直属部队,还能是谁带队!”
“呸,真没见识,王爷坐镇江南,岂是那么容易出山的?”
“是啊是啊,多半是个裨将吧?奇了怪了,谁这么大面子能劳动厉城部?”
不出片刻,他们天门镇的矮青将军就策马追了出来,一路风里狂喊王爷王爷!等等末将!
众人:“……”
还真是王爷呀?
部队沿孚阳河岸北上,途中行人商旅纷纷避之唯恐不及。日轮在广袤的丘陵间几个跳跃,抵达临江城外,已近黄昏。无怪乎梁璜一见到沈育,就率部赶往天门镇,也直到清晨才至。
临江城就在涿水之畔,滔滔江水东流去,水汽如云似雾,笼罩两岸,对面即是北国的城池,须得站上城墙角楼,才能眺望一二。据称,北国遣来议和的使臣便在那座城中。
临江城中气氛,远不如天门镇活泼,见到厉城部的黑甲骑兵,都缄默让路,神情里满是敬畏。想必川南四镇,各处特色不同,与驻镇将领的个人性格不无关系。
进了王府,梁璜请帝座下车。
战地前线的府邸,即使王府,也显得简单粗疏。
“陛下,请先用晚膳。”梁璜吩咐府中下人,又迎梁珩上座。他自去除了甲胄,酷暑天,内衬已被汗湿透,想来川南王为护卫天子,也是万分小心谨慎。
梁珩来得突然,王府事先准备不及,一顿饭倒更像家常。
“臣,参见陛下。”
“命妇参见陛下。”
川南王妃与世子前来拜见。世子瘦瘦高高,模样倒是生得俊秀,细眉弯眼,就是面少血色,见了梁珩便呛咳个不停,看那架势,和梁珩他死鬼爹咳起血来一模一样。
“莫激动,”梁珩道,“赐茶。”
“犬子身体不大好,”梁璜坐在皇帝下首,解释说,“夏天杨絮飘飞,总要咳上一阵。”
梁璜人高马大,猿臂蜂腰,若是站直了梁珩都要仰视他,生个儿子却是白面小生。忽然令梁珩想到自己与父亲,同为梁皇室异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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