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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璜道:“陛下忘了?先帝宾天,归葬皇陵,望都又派钦差取回了骨戒,言明要将骨戒一同奉还帝陵。并有朱笔批红许可,其时陛下尚未登位,臣只道是太子手书。国之金玺被盗,眼下朝廷诏书也好,陛下御旨也罢,全无玺印为凭证。”
    这一席话,于梁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竭力克制情绪,已然明白,送来骨戒的钦差,与迎回骨戒的,必定都是三宦心腹。
    时辰已晚,梁璜将王府正屋让出,供梁珩起居歇息。又道明日召回川南军其余二部将领,再行商议和谈一事。
    是夜,台卫安排在正屋左右耳房,沈育在正屋屏风外设下一榻,邹昉等再不觉得不妥,早已见惯不怪。
    虽有一榻,榻上却无人,右都侯大人自是睡到了陛下床上去。
    他服侍梁珩除了衣物,两人仅着衬衣,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梁珩心有戚戚焉,同沈育分析:“必然是那年,先帝斗败了韩阀,三宦以为时机成熟,向他道出身世真相,为防先帝销毁证据,便一不做二不休,伪造名义将骨戒送入川南王府。好叫先帝以为,双方共同分享了这个秘闻,不敢轻举妄动。”
    沈育点头,下巴蹭在梁珩面皮,有点痒——他冒了点胡茬,连日奔波不定,没来得及收拾。
    “不错。先帝一生风声鹤唳,只怀疑别人怀疑他,不相信别人相信他。实际想来,三宦根本不可能与川南王共享利益!只因五万川南军乃是国之精锐,三宦有先帝把柄,可没有梁王把柄,若是梁王有心要反,岂是郎中三将手中区区五千南军可以镇压?”
    “梁王并非三宦同党。”
    梁珩热血上头,登时眼前一片开阔,有了点信心。
    沈育示意他轻声,道:“梁璜不是同党,却未必不会起疑。你与他那一番交谈,我想他已看出来了,你并不知道骨戒来去的事情。当务之急,务必不能让他注意到骨戒,须得转移视线。梁璜最多只能知道,陛下与宫中三常侍有罅隙,如此才好为我们所用。”
    梁珩不说话了。
    他是反应不如沈育快,却半点不傻,领会了沈育的暗示——他想为自己将身世之秘隐瞒下来。
    这是当然的,冒充皇族,论罪当千刀万剐。
    却是很难的,先帝瞒了一辈子,如果不是死得早,迟早要被三宦逼疯。或许他这么多年痼疾难祛,就是抑郁成疾。
    梁珩也怕死,沈育不在的时候他怕,沈育在的时候,他怕沈育眼睁睁看着他死。
    “你抱抱我。”梁珩说。
    沈育圈着胳膊收拢。
    帐里春宵暖,屋外,涿江滚滚东逝水,浪淘两岸崖石峭壁。南国与北国皆在这不绝于耳的涛声中沉眠。
    翌日,梁璜召集四部,只来了三部,厉城、狭关、尸切,惊沙部主将王简之久候不至。等了半天,等到日挂中天,梁璜不等了,出动一队亲兵前去濯阴镇惊沙部绑人。
    林驻两手一摊:“王简之是王遐本家,他耍脾气也正常。”
    梁珩只消脑筋一转,他细入毫厘的记性就找到这个名字。司徒王遐,党锢之祸期间获罪发配,死于道中。
    因那一场灾祸迅速衰灭的家族何止一二,汝阳沈氏、马氏自不必提,望都司农揭氏、尚书令文氏、司徒王氏,俱在此列。这些名字都在仇致远的阴杀簿上,接连被阎王点名,但在外人看来,与先帝昏聩,亲佞远贤,有何区别?
    梁珩瞥去一眼,沈育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半步。有时他想,多亏了沈育。
    幸好有沈氏遗孤,像一面旗帜,追随新帝左右,证明他与先帝不同,文尧的公子才愿意接待他们,揭云才会给出提示。沈育是他全部的幸运。
    第74章 斛律氏
    除却梁璜与林驻,尸切部的主将,法号赤冈,是一名僧人。这可着实奇也怪哉,还从未听说过信教徒上阵杀敌的。
    赤冈僧高大威猛,比之梁璜也相差无几,头顶排列戒疤,脖上挂一串颗颗足有半只拳头大小的木串,仔细一看,竟是雕刻形态各异的人脸,千人千面,或挣扎或恸哭,或狂乱或狞恶。
    梁珩从前读书时,也爱捡些外教经文看,自是晓得僧人有杀生戒,当即奇道:“怎么沙门也能参军?”
    当下这世道,似乎人人都向往避世,本在世外的僧人反倒是入世破戒。
    沙门不敬王者,赤冈简单合掌道:“三界不安,犹如火宅。我不渡众生,谁渡众生。”
    这话梁珩听得耳熟,下意识又要去看沈育。他总是这样,拿不定主意就要找沈育,好在总算记起这是在人前,姑且把架子端稳了。
    梁璜正为数人推演沙盘,中划出一道沟,象征涿水,南边几座小丘,代表川南四镇,北边一个圆,圈出使臣所在城池。
    “都到快一个月了,”林驻说,“朝廷个屁都不放,我们还当是和谈书半路给雨泡了,陛下与诸位大臣压根儿没看到。”
    梁珩算是重新认识此人了,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什么都敢说,和他计较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没见动了梁王世子的世袭兵权,人家也没急眼。
    “事关重大,”沈育在侧旁说道,“陛下与诸位大人已三番五次集会商榷,莫衷一是,不便轻率决定。”
    林驻道:“难怪陛下要亲自前来阵线。再不来,我都担心,根本没人在乎川南军的意见。说起北国,谁能比我们更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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