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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徐酬受牵连而死,罪名甚至是为沈矜辩护,实是令人哭笑不得。
沈育道:“裴大人倒是目光如电,怎生看出徐酬将赃款藏在池塘底下?”
段博腴道:“当然,并非他早有预知,而是此人惯来喜欢吃鱼,因此喜欢钓鱼。最近鱼都病死了,他给池塘换水,下人们清洁时才发现池底玄机。”
“那他又是如何想到剿匪?”
“剿匪有何不妥?岂非一郡之守份内工作?”段博腴微笑反问。
沈育不语。
段博腴道:“沈大人心细如发,如有疑问,待裴大人入宫述职,再一一询问便是了。”
终归是个好消息。
段延陵推门进来,思吉并未跟着。
“不是让你看着他?”梁珩提醒道。
段延陵沉着脸色,非常不爽:“去茅厕了。别再让我干这事了成不?那小子真恶心,鲶鱼精么,滑不溜秋的。”
段博腴起身:“臣告退。”
段延陵进来,本想同梁珩说话,余光似乎看见老爹的暗示,当即嘴巴一闭,不露声色地跟着出去。
奏表堆积如山,顶上便是裴徽那一份,梁珩拿起看两眼,又放下,有点心神不宁。
沈育从他手中接过,仔细看起来。
梁珩问他道:“骨戒有下落了么?”
“暂未。”
半天没声儿,沈育才从奏表上抬起眼,发现梁珩沉默中带股子幽怨。
沈育只好详细解释道:“已派人监视三宦府邸,除了童方牛仕达曾去过仇致远府,没有别的动静。我推测,应当不在别处,就在府中,只不知道是谁掌握。这是他们最后的护身符,明抢暗偷只怕没戏,只有等他们自己拿出来。”
梁珩拿了公文读起来,沈育见他不理人了,也低头接着翻裴徽的奏表。
木牍上的字,蚊蝇般,在梁珩眼前乱成一团。他时时神思恍惚,随着仇致远三人的罪证愈来愈多地摆在眼前,似乎审判日正在逼近,此般症状也愈来愈严重。
起初,他自然心情舒畅,期待翻案的那一天,然而最近则更多地感到惶惑。为什么还没有找到骨戒?没有找到,沈育却一点不着急?
他难道不知?如果让仇致远亲手拿出武帝骨戒,那相当于宣判了梁珩死刑。
梁珩目光越过书案,见沈育专心致志,好像裴徽那懒洋洋得快趴下的字,是什么值得研究的对象。
“……”
书房被禁锢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有人在外请示,得了许可进来,是一名阁卫——原来是阁卫,被沈育抓去做车夫后,就变节成了台卫。
俯身在沈育耳边嘀咕几句。
沈育:“?”
他看向梁珩道:“南军接了一辆棚车,拉进了仇致远府。”
“什么?”梁珩皱起眉头。
从嶂山到望都,路途遥远,事实上走得并不舒服,车轮磕了个缺,颠簸个没完。
幸而接的不是贵人,甚至不是正常人,而是一个废人,以及一个疯子。
仇致远相当重视此事,为了迎接二人,每日的余兴节目也不搞了,使后院们大为松懈,计划用这难得一天养养屁股。
车直到拉进府,四围布帘都遮得严严实实,见不得光。仿佛一只打上封条的箱子,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细语,无数蚂蚁在箱壁爬动一般。听得下人们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必仇致远吩咐,立刻有人拆了车帘,黝黑的内里散出一股馊尿并隔夜饭的味儿。
众人厌恶掩鼻。
“路上没见人吧?”仇致远问。
车夫答:“就没让下过车。”
那窗口,如同怪物之口腔,散发着恶臭,漆黑而深不见底。
须臾,探出一张衰老的脸。瘦得不成形,假使剥了皮,就剩白生生的骷髅似的。他的眼眶中,只有眼,没有光,鼻子下一张嘴,嘴边有一颗痣,好像黏着一粒芝麻。
第85章 美椒酒
仇致远进入屋内,闻见一股馊味,赫然发现,那味道并非是马车里带下来,而是屋里两个委顿的老人体内散发出。好像自内而外开始腐朽,渗透出的信号。
不待仇公吩咐,自有仆下抬了二老去擦洗换衣,一番拾掇,再送到仇致远跟前,那体味为衣服的皂角清香所掩盖。
两人已老得看不大出年纪,或许舟车劳顿以前,还有迹可循,到得仇府后,已然成了两摊烂泥,说是从地里刚挖出来的,也有人信。
老翁目光浑浊,老媪则蜷缩在长席角落里,嚅动嘴唇轻轻絮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这源源不断的魔音贯耳,带着极其诡异的色彩,令屋内侍奉的人皆频频侧目。
“这,”仇致远做出思索的神情,“就是刘瞻?”
手下答道:“是此人。”
“刘瞻,唔,疯老婆子叫什么?”
二老昏昏欲睡。手下道:“她没名字,早年卖身王府为女奴,主人家叫她逢春。”
听得这个名字,老媪抬头,茫然寻找是谁在叫唤自己,她白发蓬乱,脸皮皱褶发黑,布满斑痕,像块风干的树皮。
仇致远道:“怎么这副模样?当年可不是这样,这二十年,交给你看管,别是把人给本公折腾死了。”
手下诺诺连声,直说不敢。
仇致远这才恍然记起,上一次见到此二人,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二十年前的自己,尚且意气蓬勃,做着小小一个黄门,给单官当跟班。二十年前的梁玹,还叫梁敝子,不经人事,跪在王府大院听单官宣读册封,表情惶恐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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