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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南北两朝的版本有差异吧。”谢窈莞尔,却不说破。
    《尚书》乃先秦儒家所传,原有上百余篇,但因秦时焚书一事散佚。汉初,经秦博士伏胜口传,整理为二十八篇,以前汉小隶写就,谓之《今文尚书》。汉景帝时,又从孔子旧居的墙壁里得到一部《尚书》,共五十九篇,因以先秦文字写就,故称《古文尚书》。
    汉末以来,天下战乱频繁,今古文《尚书》的散佚都十分严重,晋时永嘉之乱,北方被胡人占据,晋室衣冠南渡,晋人梅赜曾向朝廷献上一部《古文尚书》,此后便被视作经典。再然后,朝代更迭,梅版《古文尚书》也始终占据主导地位。
    前朝时,北魏建元皇帝曾派遣使者出使南朝求取《古文尚书》,以此填补北朝经学的空白,朝廷给的就是这一部。然而南北两朝皆不知道的是,这部《古文尚书》极可能是晋人伪造的,真正自汉时传下来的那部《古文尚书》,却在她的箱子里。
    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的嫁妆。谢母出身北海郑氏,祖上是后汉的经学大家郑玄,曾为《古文尚书》做注,家族渊源,是而有之。
    原本北朝的洛阳南郊太学门外也有一部刻在石头上的《古文尚书》正始石经,但被战火损毁,如今天下拥有这部书的,也仅她一人而已。
    外头传来喧闹声,二人齐回过头去,却是十七十九并几个小兵驮着喝得醉醺醺的斛律骁进帐来,恰与正端水进来的春芜撞了个满怀,一盆温热清水全部交代在十七身上,不禁杏目瞪起,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眼角余光瞥到他背上烂醉如泥的高大身躯,又恨恨噤了声。十七将人驾到榻上躺下,歉意说道:“谢夫人,不好意思,殿下喝醉了,还劳您照看。”
    谢窈惊得不轻,他喝醉了关她什么事?怎抬到她的帐子里来了?但瞥到他腰间挂着的金缕麒麟鞶囊及佩刀,眸中微动,默默攥紧了帕子。
    几人手忙脚乱地替他除靴更衣,打来清水替他盥洗。谢窈纹丝未动,冷眼瞧着他们忙忙碌碌,自始至终也未有搭把手的意思。
    崔荑英看在眼里,摇摇头,上前将佩刀取下,带了出去。
    帐内的侍从已经退了下去,连十九也离开去煮醒酒汤。谢窈给春芜使眼色,春芜会意,出去帐外替她望风。她这才纡尊降贵地起身,来到了榻边。
    榻上,斛律骁已睡得极熟了,眉眼紧闭,戾气尽散,像头沉睡的雄狮,收去了利爪,暂见温和。
    他外衣已被更换过,腰间所系鞶囊也被解下,随褪下的衣袍纨裤一齐搭在榻边的黄花木衣架上。
    帐中封闭,那股浓烈的酒气还未散去,熏得谢窈脸上也如醉酒一般红透了。到底是第一回做贼,她心里跳得密如鼓点,颤抖着指从解开鞶囊,寻得印章印泥,到手的一瞬间,却有些怔懵了。
    原来那印章与她往日所见的方正大相径庭,乃是一方不规整的多面体,每一面皆镌刻着印文,各自不同。她费了许久才找出尚书令的印来,取来伪造的过所加盖上印,为着稳妥,又往上印了他的私人之印,再若无其事地将印章放回去。
    “窈窈,你在做什么?”
    身后忽传来恬风朗月的一声,谢窈强作镇定地回过头,他果然已醒了,眼前似笼着一层淡烟轻雾,似醉非醉。
    “我在替大王整理衣物。”
    她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指尖轻攥衣角,微微发白。怕他起疑再问,只拿话岔开:“大王怎生喝得这样醉?”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他闭一闭目,念了句毛诗敷衍,醉酒过后的头颅仍是浑浑噩噩的,炸裂般的疼痛。皱眉唤她:“过来,扶孤起来。”
    谢窈脚步如铅注,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将他扶起。
    榻边的青铜连枝灯上灯火点点,徐徐热气,也似拂至她脸上,一片升温。醉酒过后的男子身子瘫软,神志也不清,他大半边身子皆似瘫倒在她肩上,手却抓着她的手,指腹一圈圈地在她柔荑虎口上画圈。
    “孤的那首《秋风辞》唱的好么?”他问,目光清凌凌的,半点不似醉酒的样子。
    谢窈拿不准他是真醉了还是装醉,全身僵硬,如坐针毡,只好任他予取予夺。她硬着头皮答:“……什么《秋风辞》,妾未曾听见。”
    心中则腹诽,她凭什么就得听见呢,他又不是唱给她的。况且他这样的胡虏,哪里配唱汉武帝的《秋风辞》……
    不过是附庸风雅、装腔作势罢了。
    她扯谎的本事一如既往地拙劣不堪,斛律骁侧目静静盯了她发颤的羽睫一晌,一笑作罢,屈指刮了刮她脸颊:“又在心里骂孤沐猴而冠?”
    不待她反应,又自顾自地接了上话:“既未听清,孤再给你唱一遍如何?你乖乖的,安心跟着孤,孤便可不计前嫌,仍留你在孤的身边……”
    他薄唇在她耳边越贴越近,吹拂丝丝热气,直往她耳中拱,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令谢窈心跳如乱,不能自已。终在他温热下唇贴上来的时候猛一把推开了他:“大王!”
    她惊惶站起,胸腔里心犹在乱跳。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您醉了。”
    为她这一推,斛律骁的酒意瞬间全醒了。他眉梢带笑,语气轻缓,目光温煦,吐出的言辞却如刀剑锋利无情:“是,你一介残花败柳怎配得上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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