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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夫人方才不是将文昭皇后?给您的镯子给了?她??老奴晓得,夫人心里是认下了?王妃的。”
文昭皇后?乃是慕容氏前夫、前魏彭城王的母亲。慕容氏叹一口气:“她?是青骓的妇人,不给她?还能给谁?要怪也只能怪青骓不争气,偏偏喜欢这一个?……”
木已成舟,她?也没有法子和儿子撕破脸赶这妇人出去,只能认下。“望她?从此收心,好好和青骓过日子罢。”慕容氏如是道。
巳时,天空飘起了?雪,蔼蔼浮浮,浮空的落絮一般迅速填满洛阳城灰雾笼罩的天空。
斛律骁一袭纯黑狐裘,同荑英从辂车上?下来?,拾阶走上?已覆满落雪的洛阳大狱。
“犯人审问得如何?了??”他问迎上?来?的封述。
此次毒杀事件,洛阳狱与廷尉分开审理,除却顾氏外,另三名厨娘已移交廷尉,唯独顾氏关在这里由封述审问。他欲将陆衡之指使顾氏所为?扣在济南王的头上?,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初上?任的洛阳令一身朱红朝服,身姿挺拔如修竹玉树,惭愧低头:“下臣无用,那位顾娘子始终不肯吐露背后?主使。”
斛律骁脚步微顿,回过身来?,含笑抬手掸了?掸他肩头的落雪:“静之对妇孺总是这般好心,当?日在原鹿县惩治豪强的雷霆手段呢?”
封述被说中心事,冰瓷似的面透出一丝浅红。斛律骁抬脚走进寒冷阴暗的大狱,最里面的一间女牢里,正?关着昨日下毒的厨娘顾氏。
封述并未对她?用刑,相?反,因为?天冷,反而命人给她?加了?个?火炉,里面燃着上?好的兽金炭,亦是封述用自己?的俸禄购置。
斛律骁脚步顿住,皱了?皱眉:“你?这牢倒坐得舒适。”
顾氏倚坐在干草堆前,蓬草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眼了?无生气,亦不看他:“大王何?必亲自过来?,您想要的证词,民妇已呈给了?洛阳令。”
事实也的确如此,早在昨夜,她?便在证词中将所有罪责推到济南王身上?,只言是济南王指使,但对真正?的幕后?主使却三缄其口。
斛律骁眉梢微动,向荑英瞥去。荑英会意,从袖中取出一缕柔顺青丝,以穿珠红线作缚,唤她?:“顾氏,你?看这是什?么?”
顾氏大骇,瞬然从地上?弹起扑到栅栏边,死死瞪她?:“你?怎么会有此物??!”
女儿,不应该已被陆郎君送走了?么?怎会落到他们手上??
荑英置之不理,将青丝收回袖中,另取出一封薄笺来?,轻声念道:“顾真,梁青州人氏,兴安十三年太|祖南征,没入营中为?娼,十五年,改嫁军士周安,天盛三年,夫死,生女周氏……”
她?每念一句,顾氏的脸色愈白一分,到最后?已是苍白如纸,颓然瘫坐于地。斛律骁道:“按理说,你?一个?底层妇道人家,何?至于对满朝公卿心怀恨意,在本?王婚宴上?公然下毒。顾氏,你?入我朝之前嫁过人,生过几个?孩子,你?第?二任丈夫又是怎么死的,当?真以为?我们查不到么?”
顾氏目中猝然盈满浑浊的泪水,忽然恨意毕露:“是,那又如何??你?们这些天杀的齐人,侵我国土,害我丈夫,我当?然要报仇!”
“我的儿子才半岁,才半岁!他还不会说话,就叫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畜牲用枪活活捅死,你?们这些畜生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她?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一幕便止不住的颤抖,满是污浊的一张脸上?浊泪纵横,痛苦万分地捂住了?脸。斛律骁道:“所以你?处心积虑,甘愿被那姓陆的指使,就是为?了?你?的儿子报仇?那你?有想过你?眼下这一个?女儿么?有想过婚宴上?的宾客大多数并未参与十二年前的青州之役吗?你?这样无差别的毒杀,又与当?年滥杀的士兵有何?不同?”
“那又如何??你?们齐人总是该死的!”顾氏恨恨咬牙,“为?齐室效力的能是什?么好货,死一个?不亏,死十个?八个?是稳赚。只可?惜我计输一筹,未能得手!”
斛律骁沉默。十二年前朝廷南征时为?梁地的青州,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遂起屠.杀,男人斩截,妇女尽掠,杀伤不可?胜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这是齐室犯下的惨无人道的罪行,已经完全超越了?一般的战争,以至于今岁南征,淮南百姓闻说城破纷纷自尽,他再三晓喻不杀俘虏后?才令情形好转。
他最终道:“无论如何?,你?的女儿总是无辜的,为?了?十二年前的旧怨,你?愿意让她?小小年纪就父母尽丧,孤苦伶仃?”
顾氏听出他语中一丝慈悲味道,怔愕地望着他:“大王肯放了?我?”
他颔首:“按本?王说的去做。”
她?的背后?主使,无非就是陆衡之,秋后?的蚂蚱罢了?,他并不在意。
但想要利用顾氏扳倒高晟宣,仅凭证词却还有些不够……至少,须得她?在文武百官与太后?的面前指认,力证此事为?济南王所为?。
交代完所有事宜,自洛阳狱中出来?,飞雪已停。
眼前一片白茫茫尽琉璃世界,处处是积雪,被暮色填满的天空叫雪一照,灿若银烛。十七驾来?了?马车等候在外,呵手跺脚的,唤他:“殿下,已经戌时了?,您要回府么?”
他微微颔首,心思却还落在方才顾氏的哭诉上?,脑中不知怎地,响过魏武帝的那一句诗。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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