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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4)

      这些乡民随口一说的闲话,却包含着好几个可怕的陋习,这些习俗构建起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融入生命之中,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可自幼长在红旗下的木慈跟丁远志就听得一头雾水了。
    只有左弦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已经听出其中的问题来了。
    木慈不知者无畏,没听懂当然也就不害怕,见左弦的脸色古怪,不由得有点好奇,刚想开口询问,桌子忽然被猛地一撞,他立刻扭头看去,发现是中年男人吃醉了倒下去,正要起身,觉得自己也头重脚轻,眼冒金星,登时晕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慈悠悠转醒,手上固定的木板早就脱落了,左弦整个人都倒在他之前脱臼的肩上,不过并不是很痛,不知道是麻痹了,还是已经恢复好了。
    木慈头还昏着,闻到一阵尘土味,几乎要咳嗽起来,他眯着眼刚想抬头,忽然看见好几双脚就围在他们跟前,顿时把咳嗽憋在嗓子眼里,僵硬得不敢动了。
    视野里能看到的还有陆晓意跟宋婕,她们俩都倒在脚边,其他人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这些脚站了很久,一动不动的,似乎在等着什么,木慈的手被左弦压在身下,这会儿全是黏腻腻的冷汗,他脑袋里一片混乱,忽然觉得掌心被捏了捏,立刻使劲儿把眼珠子瞟过去看看,发现左弦没动静,掌心里却被掐了一下。
    左弦也醒了!
    木慈一下子觉得安心多了,紧接着外头又走进来一个人,是那个长相诡异的老管家,他问道:选好了没有?!
    之前跟中年男人一块儿喝酒的一个乡民很是恭敬:大管家,我们这桌的孙爷,您看这血气,这精气神,他喝了整坛子参酒,肠子也用油润好了,绝没有什么脏东西,精华都在血肉里头呢,您看着中不中意?
    还行吧。管家压低嗓门,快动手,这可是大少爷大喜的日子,平日这药肉非得精挑细选不可,少爷往年身体弱,受不得大补之物,可现在急着用,只能试试看,赶紧挑个最有血气的,要是没用,别说咱,就连你们的小命都保不住。
    听他们的口吻,好像他们几个人是一株株百来年的老人参,随着他们精挑细选。
    好嘞!
    确定了药材后,几个人很快就动手搬运起中年男人来,把他丢在了一张大桌上,巨大的桌面这会儿成了一块案板,中年男人脸色绯红,睡得正酣,歪着头,衣服被扒下来了,像头待宰的活猪那样干净光洁,垂落下来的手臂进入了木慈的视野。
    木慈只听见嗤的一声,一股散发着酒香的血就顺着那条粗壮的胳膊流淌下来,顺着指尖一滴滴落在药碗里。
    放血时,那位大管家一直在连声催促,看起来很不耐烦。
    老管家,您来闻闻,这香气接血的人啧啧道,真是绝了,大少爷一定满意!
    木慈全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他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眼睛里似乎都是血的颜色。
    中年男人死得很快,在此之前,木慈从没有想过人还会有这样的死法,就是悄无声息地,一下子胳膊上就没力了,完全掉下来。
    他醉在酒里,死在梦里,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消散,就死了。
    接完血后,那群人又问道:大管家,您说这几个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管家冷笑起来,吃一顿席就够便宜他们了,等醒了让他们自己滚蛋,还能怎么着?这大喜的日子,送这碗血酒才是当务之急。
    杀了一个人后,这些人竟然真没有再管他们,直接把人撇在里头就出门去了,毫无半点忌惮。
    这时醒来的只有身体底子比较好的左弦跟木慈,等所有人都走了,左弦才低声道:外头的鼓乐停了很久,这群人急着要血,看来那位大少爷一定出事了。
    木慈低声道:你是说要开始冥婚了?
    左弦点了点头。
    这时候两人才看清他们所有人都被丢在一个厨房的小柴房里,门上只遮着半面帘布,遮住中年男人的脸面,只露出他那截血淋淋的胳膊来。
    吃人肉,活人寿木慈喃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用得不是饥荒吃人,饥荒吃人不是民俗,是吃人肉治病
    这老头心眼忒小,说我耍滑头,自己还不是一样。左弦摇了摇头,居然耍这种滑头。
    两人沉默了一阵,等着恢复力气,木慈又道:刚刚那些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对劲。
    拍喜打生,让夫人生下少爷的是一拨人,涉及陋俗。左弦简单解释了下提到的几种民俗,淡淡道,而十个月后,饥荒开始,少爷病重,又来了一群人治好了少爷,看现在的药方,我猜当时治他的方法就是吃人肉,正好荒年开始,他们还打了旱魃,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两拨人,都涉及不同的民俗木慈喃喃着,忽然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这里至少已经来过两拨人了?!之前的那些背景故事里出现过外来的人,实际上也是火车上的乘客。
    左弦低声道:不错,第一拨人的线索不多,可是第二拨人就非常清楚了,他们明显选择站在土楼主人那边助纣为虐,不知死了多少人,不过剩下的人肯定都顺利逃过了一劫,离开了这座土楼。
    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站点吗?
    从来没有过或者是我不知道。左弦沉声道,我刚上车那会倒是有人对过站点信息,不过到第四站时,乘客死到只剩下我跟清道夫,人死得太快,也就渐渐不费这个劲了。
    木慈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有点抓狂:这老爷子拿人命在这里填他的故事?!然后我们这些人只是故事里头的一个情节?
    他话音刚落,外头的喜乐很快就变成哀乐,风中传来凄厉的哭声,还有女人的惨叫声,木慈一下子慌了,问道:什么情况?
    左弦却忽然冷笑起来:说来也巧,咱们歪打正着,杀了罪魁祸首。
    什么意思?木慈完全糊涂了。
    我说过,旱魃在民俗里有两个说法,一个是生下来的死胎,一个是死了不过百天的尸体。左弦低声道,第二波人分明打过旱魃,为什么荒年还没停下?旱魃就是少爷!他被救活过来,但是必须要用人血喂着,所以土楼看起来是丢弃老人,实际上是回收药品。
    我们势弱,根本没办法从武力上结束,可是冥婚就等于因果律,既然要结冥婚,一定要死人,而且死的人必须是少爷。
    这场婚礼如果死的是女人,对少爷而言换个新的就好了,想要让冥婚真正开始,必须是剥削者死亡,这场悲剧才会发生。
    所以那位旱魃少爷,在这个大喜之日一定会死。
    简直太讽刺了。
    这个设定跟故事发展,未免也也太戏剧化了。木慈听得错愕不已。
    左弦则因为其中的荒诞而无声地笑起来,并不是开心,正是因为愤怒、不甘、焦虑才会发笑。
    他的笑意完全没有到眼睛里。
    看来我们正好赶上这部连续剧的大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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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第三站:风宿青旅(18)
    厨房里没有人,两人走到窗户边观察外头的状况。
    天井里静悄悄的一片,喜轿就停在外头,纸灯笼在风中摇曳,之前已经停下的纸钱又开始飘洒,棺材边有个满头珠翠的女人正抱着块大红色的襁褓撕心裂肺地哭嚎着。
    我的儿啊我的儿
    满堂宾客都坐着,脸上挂着参加大喜之日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女人发疯般嘶吼,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诡异。
    由于棺材挡着,看不到大堂里的情况,只能听见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声道:夫人,这样的大喜之日,不要这般作态,来,到我身边来。
    大夫人被他喝住声,抽抽噎噎地才停下来,依依不舍地将襁褓交给身旁的丫鬟,满怀恨意地看向喜轿。
    木慈一下子抓住了左弦,觉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大少爷该不会就是就是
    左弦低低嗯了一声,肯定他的猜测。
    这位大少爷,恐怕从出生起就没有再开始长大过。
    这时候丫鬟抱着襁褓往外走来,两人瞥见里头的东西,腿肚子都忍不住发软,那红布里头裹着的是一个畸胎,头非常大,两只眼睛不平整地长在额头上,顶上有一簇赤红色的毛发,皮肤是青黑色的,整个身体都皱巴巴的,这会儿脸上都是血,脸颊微鼓,像是含着什么东西。
    他已经死了。
    苦艾酒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吓得专心致志的木慈尖叫起来,几乎是立刻扭过头去。
    给我让点位置。苦艾酒把他们俩挤了挤,然后趴在窗边,用口水把纸糊的窗户戳出好几个洞,啧啧有声道,这种玩意都当宝贝,居然嫌我长得奇怪,真是冷锅里头爆豆子没道理!
    木慈差点被他吓个半死,抹去额头的冷汗,刚想骂人,就看着苦艾酒顿住了。
    跟其他人不同,苦艾酒的脸上跟身上都有不少脚印跟伤痕,被搬过来的时候估计是没少吃苦,这让木慈想起之前管家说苦艾酒是个杂毛怪胎的事,大概明白是苦艾酒的外貌惹来了歧视。
    你还会歇后语呢。木慈咽了口口水,安抚自己疯狂跳动的小心脏。
    还没等苦艾酒跟他贫两句,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外头已经开始起棺了,木慈连忙转头看去,忽然咦了一声,奇道:怎么没有公鸡?
    什么公鸡?苦艾酒问。
    一般结婚的时候,如果新郎官不方便,就会抱一只大公鸡替代。木慈解释道,算是一个传统,因为鸡通吉,是图吉利的意思。
    这座土楼都是一个大棺材。左弦垂着脸道,这里头住得全是些半人半鬼的东西,公鸡属阳,当然不会抱公鸡来。
    这时候红轿被放倒,门帘被掀开,喜婆扶着新娘子走下来,看得出来新娘子全身都没有力气,完全是靠在喜婆的身上。
    这时候那些吹锣打鼓的人再度奏起欢快的喜乐,唯独唢呐变成了无比凄惨的哀乐,悲喜交织,红白交错,让人听着都觉得瘆得慌。
    新娘子毫无反应地被拖着走到棺材边,显得非常温顺又安静,看上去还有些不自然。
    木慈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种不自然感是什么,是皮影戏的感觉,仿佛新娘是一个傀儡,被喜婆牵着行动。
    丫鬟抱着襁褓,新娘子被喜婆搀扶着,慢慢越过棺材,往大堂前去了。
    紧接着,就是极凄厉的一声。
    吉时到
    这一声尖利的报时,直接把木慈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喊了出来。
    成亲的流程跟木慈在电视剧上看到的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只是更繁琐点,加上他们在厨房里头看不到什么正戏,只能通过喜婆的声音来判断仪式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来了。左弦忽然道。
    那副仿佛是装饰品的棺材到此刻才派上了它的用途,新娘子被人托着放了进去,紧接着就是那个死去的婴儿。
    这一幕并不恐怖,却很渗人,木慈几乎一下子就要跳起来,却被左弦拽住了,左弦抓得是他脱臼的那只手,这会儿麻痹感退去了,胳膊又酸又痒又刺,几种感觉叠加在一起,疼得木慈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棺材板非常厚,推上去的时候仿佛拉磨,听得人牙酸,就在快要盖棺的时候,里头忽然爆发出尖利的哭喊声跟刺耳的抓挠声:放我出去!木慈木慈救命!
    是艾巧!
    木慈的冷汗已经流到眼睛里去了,他擦了一把,脸色苍白,低声道:怎么会是艾巧?!
    门面。左弦冷淡道,以前有些有钱人家想骗人冲喜,会让健康的兄弟去迎娶,入洞房时再换人。麻花辫离开前把指甲折断了,我想老爷夫人事事都想给儿子最好的,就把跑丢的艾巧抓来当个门面,没想到这位大少爷虚不受补,死在路上,只好就地完成婚礼。
    眼下敌众我寡,艾巧虽然还没死,但是离死恐怕也不远了。
    木慈沉默片刻,就在苦艾酒以为他还会坚持那套救人的陈词滥调时,他忽然道:艾巧已经救不下来了,那麻花辫呢?
    她可能还有希望。左弦似乎早有预料,他含着笑低下头,柔声道,这会儿人都在天井里,后面应该没几个人,走吗?
    走。木慈点头,喝药的大少爷死了,陆晓意她们虽然还没醒,但是一定是安全的,我们去找麻花辫,能救一个算一个。
    两人矮下身体偷偷摸摸往大门处绕去,木慈又回头看了一眼苦艾酒,问道,您这位中国通是要留在这儿看守呢?还是跟我们来?
    苦艾酒露齿一笑:这种有趣的事,怎么少得了我!
    内环楼的天井被占得满满,一出去铁定会被发现,只能到外头再找门路进去,三人偷偷摸摸顺着角落找到一面矮墙爬出去,总算平安无事地回到外环楼。
    潜入并不算是很顺利,因为内外两层楼都摆着不少桌子,走了没两步,外环楼的客人就瞥见他们仨,大多数都以为他们是在里头吃席,忙连声追问起来:左家老大,我听说这新娘子是外头来的,那叫个貌若天仙啊,您见着没有?
    我哪有那个福气,管家还叫我帮忙呢,这儿实在腾不开手,你们吃好喝好啊。
    左弦演技精湛,身份转换就在一瞬间,立刻其他人打成一片,甚至不少客人听他们要去忙事情,还挪开板凳给他们腾出了一条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