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4)
木慈终于意识到房间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他曾经进入过夏涵的房间,那里的布置,就像是温如水现在这样,简单、朴素,没有任何客人遗留的痕迹,只保持着生活最低的需求。
那些曾经在他们生命里占据最重要地位的人,被彻底抹去,徒留下徘徊在物品上的虚影。
我发现死亡有时候也许是件好事。温如水很轻地说道,这些让你难以忍受的东西,会被死亡彻底终止,你不用带着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绝望地挣扎下去,只需要耐心等待,某一天,就会终止。
木慈只能非常无力地说道:他们不会希望你这么想的。
你以为我想不开吗?温如水讶然地看着他,微微笑起来,我不是想自杀才说那样的话,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世界上还存在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我只是
她最终说:我只是再也不害怕它了。
离开时,木慈站在门边,他没能说上什么话,只做到了聆听,不过温如水看起来好多了,他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己的功劳,半晌才道: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大多数时候都在房间里。
温如水只是微笑着看他:左弦可能会吃醋。
管他呢。木慈往后退了一下,背着手,满怀期望地看着温如水,好好照顾自己。
温如水点了点头,木慈等她关上门后才走。
回房间的时候,左弦正躺在床上看杂志,他看见人回来,于是掀起被窝的一角,展示出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具有怎样的诱惑力。
木慈躺进去,左弦伸手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调暗了,手从被子里游下去,抱住了他。
你很冷。左弦不带感情地说出一个事实,他温暖的掌心从木慈冰凉的脖颈滑到胸膛上去,那里正砰砰跳动着,心跳也很快。
左弦把那副装模作样的平光眼镜摘下,将半坐着的身体也滑到被窝里,将两具紧密的身体压在一起,他抱住木慈,感觉对方还在微微颤抖,于是仍旧开着他不着调的玩笑:我现在总算确定,你这一个下午没有背着我出轨了。
木慈埋在左弦的怀里一动不动,那些姗姗来迟的崩溃感在回到安全的空间内才得以爆发,他缓解了好一会儿,任由对方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慢慢游走,又完全把他保护住,他慢慢平复下来,感觉浑身湿漉漉的,虚弱又好笑地问道:你怎么确定的?你从英国邮递了一个冥想盆回来,用我的汗液测试的吗?
出轨的人通常不会像见了鬼。左弦的手指从他的脸颊滑到下颚上,很缠绵地吻了他一会儿,很糟糕?
糟糕还算是个好词了。
左弦沉默了会儿,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找出一颗奶糖来塞进木慈的嘴巴里,然后躺下来,用腿把他夹住,两个人顺着被子裹成一体,就像是画廊里共生共存的怪物那样:说吧。
木慈对他的行为没什么意见,然后断断续续地把那些事说出来。
噢。左弦的音转了个奇妙的调,我倒没想到她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选择毁灭世界的人。
木慈不太喜欢他这种轻浮的语气:你就想说这个?
生活就是这样,变化无常,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总不能停在过去。左弦平静地看着他,说话时还带着奶糖的甜香,可是每个字都泛着尖锐的涩味,倒下去的人自有他们在意的人缅怀,我们所能确定的就是她到底会不会变成路上的新阻碍,显然她不是,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木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像没能意识到左弦说了什么,半晌后,他安静地问道:如果倒下的是我呢?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左弦脸上的笑容僵住,脸上一瞬间掠过痛苦,让他的表情变得很扭曲,又很快恢复成往日的冷淡,像是竭力在抑制自己的某种情绪:收回去。
他的声音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具有威胁性过。
木慈,把这句话收回去。
木慈怔怔地看着他,重新低下头,靠在对方怀里,叹息道:抱歉。
左弦只是埋在他的头发里,闷闷不乐:我还在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冥想盆:出自《哈利波特》,可以抽取存放记忆的魔法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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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火车日常(03)
左弦见过很多色厉内荏的人。
在这种地方,这种环境里,人的身体素质跟心理素质差不多重要,甚至在一定情况下,心理素质更重要一些。比如说罗永年,他有一颗在生理方面堪称千疮百孔的心脏,可在更抽象的地方,他的心脏简直比绝大多数人都坚强耐用。
木慈是他见过少数外表跟心灵相差无几的人,具体表现在他不单单是看上去不好惹,实际上的确不太好惹。
左弦很擅长操控他人,或者说影响其他人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说服、恐吓、利用愧疚感或是拿捏虚荣心,最容易的,就是做一个讨喜的人。
人类天生就刻薄寡恩,这意味着每个人从他人那里得到的认可与赞赏远远少于厌恶跟漠视,做个讨喜的人一点都不难,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嘴巴,确保它发出的只有正面的声音就足够了。
人们喜欢待在舒适圈并非没有道理,正因如此,他们总是很容易去为自己喜欢的人忍受或是做些什么。
而木慈恰好是其中的异类,他讨厌被操控,也讨厌被影响,无论是哪种方式,他都不为所动。
哪怕他多喜欢左弦,都不动摇他的任何想法。
尽管木慈看上去也跟其他人相同,是个彻彻底底的□□凡胎,可左弦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木慈跟王尔德笔下的快乐王子相似,有一颗怀揣着真善美却又冰冷坚硬的铅心,连无所不能的超人都无法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左弦忍不住叹了口气,夹起盘子里挤满千岛酱的蔬菜沙拉: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你在说什么?木慈满怀疑虑地凝视着他,一脸不善,看上去打算在物理方面给他的脑袋来一拳,就像解决一台电脑的问题用最朴素的敲打法那样,睡糊涂了?
如果不是左弦很确定自己的大脑非常清醒,每个信息都依次摆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他真的会被木慈糊弄过去,于是他挥挥手:昨天晚上的话题,我还以为你打算做点什么来弥补我?
倒不是说左弦真的有那么生气,不过温顺的木慈实在很难见,他昨晚上只享受了半个小时,他们就都睡着了。
你让我收回去。木慈明白过来,阐述一个真理那样冷漠,我收回去了。
哦这意思就是这事儿完了。
左弦的大脑微弱地在头盖骨底下发出抗议,不过为了避免他无辜的头盖骨被拧掉,他明智地叉起一颗圣女果,甜蜜地眨了眨眼:算了,那就让它过去吧。
作为对智慧的嘉奖,木慈给他夹了一个自己碗里的小笼包。
早餐快结束的时候,木慈起身来收拾碗筷,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很难想象他只是个健身教练,左弦靠在桌子上欣赏,如果哪天对方说他其实是个特工,还是没有那么多美女演员参与私生活(这是重点)的007,左弦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的。
这就是爱情的盲目之处。
左弦的理智又在悄悄警告他,他暂时地把对方静音了。
人在低谷的时候。木慈站在水槽边开始清洗他们的碗跟盘子,虽然可以一股脑把这些都交给餐车,但无疑会失去一些生活的仪式感,他满手都是洗洁精的泡泡,就以这样一个状态跟左弦发起对话,我的意思是,人在情绪脆弱的时候,往往会失控,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那么,这是在解释了。
左弦愉快地看着他,咖啡机正在将那些烘焙过后的咖啡豆慢慢绞碎成粉末,它发出嗡嗡地低响,就像以后可能发生的每个早上。
这是人的生理机制导致的,大概吧。木慈稍微挥了挥手,幅度不算太大,那不是出于恶意的,就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因为你无动于衷,而我不想让当时的自己看上去很狼狈,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当时多不舒服。
左弦温柔地回答道:我知道,但正常人不会这样和解的。
木慈瞪着他。
不过考虑到我不是很正常。左弦从善如流,所以这个和解很完美。
木慈还在瞪他,然后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恢复成毫无波动的样子继续洗碗,等到流水声停止的时候,咖啡的香气也飘出来了。
当恋爱关系中的一方有着非常规律的生活节奏时,另一方就不得不做出点妥协,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来减缓节奏,木慈需要运动,而左弦只需要书跟咖啡,于是他们平安无事地度过整个上午。
直到正午,左弦都没把睡衣换下来。
中午出去吃吗?
木慈从浴室里出来,下意识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他之前的小闹钟被换掉了,现在这个更符合左弦的审美。
变化可能是潜移默化发生的,在木慈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他不常住的房间里已经多了很多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比如说咖啡机、书架、还有一些盆栽跟某些大师设计的桌椅等等。
尽管左弦说了一大堆极简主义,或者是几何风格之类乱七八糟的内容试图来填充木慈对品味空空如也的脑袋,不过他还是搞不懂几十块到上万价格的桌椅之间的差别,可能是他天生缺乏对艺术的欣赏力。
不过这不妨碍所有家具在这个小房间里融入得相当自然,他甚至没意识到它们本来不该出现在那些位置。
听着就跟约会一样。左弦在他那张据说兼具了高贵和优雅的巴塞罗那椅上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上去就差在脸上贴一张非常有钱的标签,它是吗?
赶紧从你的电椅上起来,然后去换衣服。木慈干巴巴地说道,不管是不是,你不起来就绝对不是。
看来我们已经提前进入枯燥乏味开始互相忍受的婚姻生活模式里了。
左弦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走到衣柜前挑选自己的着装,他熨烫齐整的衬衫旁边挂着木慈的纯棉卫衣,甚至还有几个衣架上挂着牛仔裤,他不忍直视地撇开头。
不要说情侣,哪怕是缔结婚姻的夫妻之间都要学会懂得如何装聋作哑,不去评价对方的喜好,最重要的是,左弦很确定如果他想改造木慈,他可能先会被物理上改造一番。
暴力威胁跟精神操控都是摧毁感情的两大重要因素,恭喜他们,一人得一样。
左弦苦中作乐地用手指滑过衣架,漫不经心地挑剔着今天的衣着,而木慈忽然道:我喜欢你穿那件黑色的。他顿了顿,又接下去,衬衫。
所以这就是个约会。
于是左弦笑起来,挑选了自己的裤子。
出门前他们接了个吻,差点没把门撞破,又花了几分钟才恢复原样,木慈甚至心虚地帮左弦扣上了扣子,左弦低下头:虽然我一早就知道,但是你的手指真的很灵活。
木慈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开黄腔。
餐厅里又多了不少人,尹艳跟丁远志是早上回来的,还带上来三个新人,安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陆洺正趴在桌子上戳她圆鼓鼓的脸蛋,没看见温如水跟清道夫,而苦艾酒依旧穿得像个热带凤梨,对面坐着张信鸿,甚至对他们招了招手。
所有人都穿得轻便随意,这让木慈更加心虚了。
左弦毫不客气地拒绝他:我们在约会。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可掷地有声,让餐厅里顿时寂静了十秒钟,木慈瞅着地面,开始思考徒手挖出一个洞藏起来的可能性。
尹艳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拿起平板毫不犹豫地下了单,一开始没人注意到,直到所有窗帘都被拉上,被放在玻璃杯里的香薰蜡烛放在另一头的空桌上。
这一桌可以吗?尹艳说。
木慈几乎要毛骨悚然了。
左弦镇定自若,好像其他乘客变成他们的服务员跟约会策划师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只做了个提醒:没问题,我相信你的品味,不过你下次该提前问一下我们有没有什么过敏。
我从看到它开始就一直都想这么试试。尹艳对此充耳不闻,没有工资的服务员就是这样没有职业道德,而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我都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实现,如果我自己放的话就太奇怪了,而且也太悲惨了。
苦艾酒当机立断:还需要点气球。
最重要的是花。安子非常热心,最好是玫瑰花,你们喜欢什么颜色的?蓝色的,紫色的?还是最传统的红色。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下了单。
木慈单手掩住脸,试图当一只鸵鸟。
作为一个与世隔绝长达半个月的人,张信鸿令人钦佩地发挥他的社交本能,安静地从桌子上站起来,端着自己的碗,在这片混乱里找到最正确的逻辑并且实施:我认为,如果他们要约会,最重要的是我们该退场。
他们就这么走出去,安静,有序,排着队,甚至关掉了自动亮起的灯。给两个人留下一个充满气球、玫瑰花跟香薰蜡烛的约会,唯一糟糕的是现在车厢里黑得要命。
左弦把蜡烛点起来后,糟糕的部分也消失了。
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木慈哭笑不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左弦开了一瓶红酒,他用掌心托着高脚杯,慢慢晃着那杯恍惚神智的造物:火车上没有什么娱乐,我不是说游戏电影那种,是人际方面的娱乐,所以一旦出现某些变化,你总不能要求他们无动于衷,八卦本身就是人的天性。
如果你在村子或者小镇里住过,就会知道那种紧密关系会带来一定的无隐私感。
我确实住过。木慈说,那些邻居好吧,他们也的确很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