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4)
押我入狱!雅先生忽然大喊起来,紫薇教会救我出去紫薇教会救我出去!我不怕入狱!我不怕!
可他这番话适才说完,却是一口黑血猛地吐了出来。
几个官差瞳孔一缩,赶紧喊道:大夫呢?快出来给他瞧瞧!这人还不能死!
大夫们立时鱼贯而出。
白灵长出一口气,被他方才指的几乎要窒息了去,她随着陆怀薇行到门边,听见陆怀薇说:紫薇教不仅不会救你,还要杀你,她看了那血迹一眼,你早已被他们下了毒,可惜不通医理,久不自知。
雅先生胡乱舞着双手,两眼已经开始涣散,他不甘心地呢喃着:救我救我
身侧立着名满脸泪花的药童,陆怀薇将他眼睛捂了起来,看着大夫们纷纷垂下了手,沉沉叹息,说:劳烦诸位,收殓了罢。
见钱眼开的狗东西!几个官差轮番吐了几口唾沫,死有余辜!
再劳烦诸位,陆怀薇摇摇晃晃,闭上了眼,给我开几服药
她说罢,一个仰首朝后倒去,白灵吓了一跳,急忙接住她道:陆师姐?!
院内院外霎时忙作一片,众人收尸的收尸,诊病的诊病,不少药童啜泣起来,堂中聒噪又吵闹。
满江雪立在夜色中,静静看着所有人,她像是个路过此地的云游客,与众人隔着些许距离。
师叔这时候到哪儿去?瞥见那道白影朝外走,白灵顾不得陆怀薇,急忙起身喊道。
你们留下善后。满江雪松松散散地提着匕首,洁净的云靴避开了那些污血。
她说:我去接个人。
第91章
入了夜,天窗外的穹顶黑了下来,几个狱卒举着灯盏,给狱中各处的油灯添了火。
窗子开在正对牢门的那堵墙上,早些时候还挂着点冰渣,这会儿已经化了,把墙壁淋得一片湿。
尹秋入狱后就在硬板床上睡了一觉,这会儿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倦与劳累都一扫而空。
想不到下山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竟是在狱中,尹秋心情有些微妙,起身活动了一番手脚,没过多久,狱卒便将饭菜给她送了进来。
热粥热馒头,还有几碟小菜,待遇倒是不差,牢房里没有桌子,尹秋就盘腿坐在床上吃了个饱,末了便又无比放松地倒下去,一边透过天窗看夜景,一边听着狱卒们吃酒划拳,听他们说些好笑的段子。
外头已经闹得地覆天翻,尹秋在这处从天明待到了天黑,还对府衙外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她眼下无所事事,又神思清明,在这难得的静谧与空闲时分,自然就想了很多事。
比如粥里的毒是怎么来的。
首先,凶手定然不敢在城门口下手,众目睽睽之下,便是身手再高明的人也没必要冒这份险,除开城门,能够接触米水的地方就只有驿站,若是没有外人去过驿站,那城内的弟子们就有极大的嫌疑,但若是有外人去过驿站,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该是哪些外人?
实际各大州城内都有不少门派设立驿站,这些驿站除了本门弟子,几乎无人可以轻易进入,能进去的外人多半都是输送物资的人,尹秋一瞬想起来,昨夜就有米行来送过米,难道是米行的伙计出了问题?
目下姑且就当做是米行伙计所为,那他们又是怎么把毒成功放进粥里的?
米一定是没有问题了,煮粥前弟子们都会将米认真淘洗好几遍,就算有余毒,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所以凶手不会傻到在米里放毒,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毒是被掺到了水里。
那么问题又来了,倘使凶手的目的只是为了毒害难民,对比起不易进入的云华驿站,段家送来的饭菜该是更好得手才对,既然凶手最终还是选择了从云华宫下手,那也能说明,凶手真正的意图其实是为了对付云华宫。
一旦难民出了事,云华宫难逃其责,不论真相如何,江湖上都必然会传出流言蜚语,这对云华宫的名声极其不利。
而如今的武林之中,又有几个门派会这么处心积虑要对付云华宫?
除了紫薇教,基本没有别的候选。
外间碰杯声不断,狱卒们夹着花生米,在浓郁的酒气中说说笑笑,尹秋静静枕着双臂,因着内心的分析回想到了最后一次见到南宫悯的情形。
自从当年紫薇教总坛起了一场大火,尹秋回到云华宫后就甚少听到南宫悯的消息,一转眼她已经十六岁了,那个冬天遇见过的人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公子梵一去不复返,未再现过身,温朝雨在季晚疏闭关后也恍若人间蒸发似的,半点音讯也无,南宫悯这些年也极少在江湖露面,总的来说,整个紫薇教都仿佛在那场大火后开始休养生息一般,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尹秋看着那天窗外又开始纷扬的雪花,不自觉皱起了眉。
她那时候不懂江湖事,这些年日渐长大才有所了解,紫薇教其实一向都是神龙不见首尾的存在,上一次搅弄风云还是为了她,那么这一次,他们突然挑起事端要对付云华宫,又是为了什么?
南宫悯一直要找圣剑,这几年也未传出圣剑的下落,她还一直在找沈曼冬,而沈曼冬也始终杳无踪影。
尹秋想,圣剑真的在娘亲手里吗?
娘亲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寒风透过天窗而来,低低地吹乱了尹秋的发,狱卒们的说话声不知何时淡了下去,到此时已经没了动静。
尹秋忽然莫名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她翻身坐起来,扭头一看,几个狱卒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像是喝醉了酒。
其他牢房里关押的犯人也都睡了,个个都直挺挺倒在稻草铺就的地铺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仿佛没了声息,这地牢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尹秋穿好鞋走到门口张望了片刻,她白日里被官差卸了佩剑,此刻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尹秋把脑后的发簪取下来,捏在手里。
突然,有个声音在身后说:簪子没用啦,你打不着我的。
尹秋耳尖一动,眉目顷刻间染上几分凛然,她捏着发簪缓缓转过了身,在烛火飘摇的光线中,看见那天窗外蹲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碧衣少女。
那少女生得有几分姿色,面相瞧来十分机灵聪慧,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意,只观相貌倒是纯良和善,然她眼里却又透着几分不怀好意,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本分之辈。
是你。尹秋抬起眼睫,看清这少女身后背了一把弯弓。
是我,少女咧开嘴笑起来,一口牙又白又整齐,我叫阿芙!
我认得你。尹秋握簪的力度松了几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窗外的人。
我也认得你啊,阿芙冲尹秋招招手,他们的饭菜都被我放了蒙汗药,这会儿已经和周公老儿下棋去了,你站过来些,我有礼物要赠你。
昏黄的烛光打在尹秋娴静温婉的面容之上,她在那光里微微笑了一笑,象征性往前走了两步,说:什么礼物?
一道银白的剑光在那窗口闪了起来,尹秋微眯了眼,瞥见那剑光下一刻就朝她猛然袭了过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芙,随手将那东西准确无误地接了,待垂眸看清是什么后,尹秋禁不住神色一变。
那是一柄小巧精致的银质匕首,不过七寸有余,剑身雪白锋利,薄刃泛着寒光,看着轻便,握在手里却是意想不到的沉。
尹秋眉头微蹙,面上阴晴不定,她将那匕首来回看了几眼,末了便凌空一挥,只听唰的一声,匕首转瞬变了长短,一截剑身登时被她抖了出来,化作了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剑。
是凝霜。
尹秋静了须臾,片刻后已将脸上的诧异收敛起来,她复又仰首朝天窗看了去,淡声说:你怎会有这个。
阿芙兴致勃勃地端详着她的反应,笑眯眯道:你认错啦,这可不是凝霜,天底下没人能从满江雪手里抢东西,她说罢,刻意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它叫逐冰。
逐冰?尹秋并拢二指在那剑身上轻轻抚过,语调听不出情绪。
怎么样,我这份礼可还喜欢?阿芙将头探进来,笑得意味深长。
简直一模一样,尹秋说,你从哪里得来?
沈曼冬给的啊。阿芙说。
尹秋一愣:我娘?
我师父梦无归叫我给你带句话,阿芙将脑袋缩了回去,下月中旬魏城将会召开墨子台,你若是想见你娘,就别忘了赴约。
一封请柬轻飘飘落了下来。
尹秋握着剑柄的手用了力,心跳一瞬快如擂鼓,她尽量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动,平静地问道:何为墨子台。
九仙堂每十年举办一次机关大会,阿芙说,那是我们九仙堂的传统佳节了,大会名为墨子台。
纵然强装镇定,但身子还是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尹秋紧紧地握住逐冰,后背顿时冒了一层冷汗,她暗暗平复着越渐急促的呼吸,缓声说:我娘在九仙堂?
阿芙将她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闻言只是轻笑:在不在九仙堂,你下月去趟魏城就知道,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墨子台召开当日会并邀天下豪杰,包括紫薇教在内,懂我意思么?
我娘我娘还活着?尹秋终于忍不住了,遂然上前,目光急切地看着阿芙,你见过她?你和梦无归,你们都认识我娘?
阿芙注视了尹秋片刻,脸上笑容依旧,说:要是不认识你娘,我跟师父当年也不会去紫薇教帮着救你了。
见她忽略了自己前两个问题没有回答,尹秋赶紧再一次问道:我娘这些年是不是都和你们在一起?
你猜猜看喽,阿芙嬉笑着,许是看出尹秋神情压抑,似在隐忍,便淡了些许笑意正色起来,又说道,算是罢。
算是?尹秋不明白她这话的含义:什么叫算是?
别问那么多啦,阿芙摆摆手,师父不让我跟你透露太多的,你只要记住下月去魏城参与墨子台就行,我走啦。
见她这就要动身离开了,尹秋心急如焚,连忙一个飞身沿着墙壁飞踏上去,扒在窗口喊道:我娘既然还活着,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见我!
阿芙已经走出了一截路,闻言回头看了尹秋一眼,转转眼珠说:她走不了啊,她要是能来见你,还用得着我跑腿儿么?
尹秋还要继续追问,阿芙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撂下一句魏城见便兔子似地窜没了影,转瞬就消失在了尹秋的视线之中。
种种疑问悉数卡在了咽喉,尹秋嘴唇噙动,目视着阿芙的身影消失不见,憋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沉沉叹了口气,一个折身落回了地面,思绪在这一刻如同江水一般猛然翻滚起来。
娘亲可能还活着,只要去了魏城,就有可能见到她!
时至今日,尹秋都还记得那年满江雪易容成沈曼冬是什么模样,她有着和沈曼冬相似的轮廓,除开眼睛,很多人都说过她和沈曼冬极其相像,这世上所有人都见过沈曼冬,唯独尹秋没有见过。
十六年了,娘亲这两个字,仅仅只是一声叫不出口的称呼而已,可如今有人告诉她,去了魏城就能见到娘亲,这对尹秋来说,简直是做梦也不敢的想一件事。
夜风笼罩周身,带来阵阵寒凉,尹秋心情复杂,难掩内心的震荡,她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愁颜不展,独自立在这牢房胡思乱想,手脚止不住地发麻发凉,不知所措。
就这般魂不守舍地站了许久,余光中瞧见那地上的请柬,尹秋才总算回了点神,弯腰将那请柬拾了起来。
还不待她打开细看,外头便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瞟见那桌上的狱卒们似被吵醒,都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尹秋赶紧将逐冰收拢成匕首,和那请柬一道揣去了袖袋。
喝酒误事!你们几个又偷偷摸摸灌猫尿!一名官差行进来,喝道,再明知故犯铁定罚你们的俸!还不快起来开门?
几个狱卒一脸迷惘,纷纷咕哝着怎么就醉到睡着了,起身之际又听一人疑惑道:开什么门?
那官差道:自然是开那云华弟子的牢门!一群醉鬼!
几人连忙赔笑起来,拱手作揖,却是个个都站立不稳,腿脚发软,那官差见状又是一顿臭骂,亲自拿了钥匙给尹秋开了门,说:走罢,院儿里有人等你,没你什么事了。
尹秋此刻还未能平定心中的万千心绪,她这时候也无暇分神去想为何突然就要放她出去,便眉头紧锁地行出了牢房,走前也忘了冲这官差道谢,浑浑噩噩地摸着黑绕去了办差大院儿。
夜色降临后雪又下了起来,四野飘落着絮雪,外头的灯盏点的少,还不如地牢亮堂,廊子里更是一片昏暗,尹秋站在廊角吹了好一阵冷风,强行提了点精神,她拖着步子行下阶去,在一盏打着旋儿的灯笼底下看见了满江雪。
夜幕深深,耳畔流连着凛冽的寒风,满江雪像一株只在夜间盛开的昙花,一身皎洁。今夜没有月光,她却仿佛披了一层月华般的薄纱,那熟悉的疏香被冷风带了过来,弥漫在了尹秋的面额之上。
视线中闪动着一点星斗,那是凝霜聚了灯笼的光反射而出,直直落在了尹秋的眸中,尹秋看着满江雪手里拎着的匕首,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起来。
怎么心神恍惚的样子,见尹秋下阶后没走几步就定在了原地,满江雪主动朝她凑近,说,受欺负了?
蜷缩的手指捏成了拳,尹秋闭了闭眼,不知为何开口说了谎:没有点困了。
满江雪打量她片刻,发觉尹秋眉眼间透着疲惫,像是真的来了瞌睡,便也没多问,只道:忍一忍,回驿站好好休息一晚。
她说着,伸手拉住了尹秋的手腕,带着她一同行出了府衙大门,街市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过客都撑着伞,尹秋愣了一会儿才彻底在冷风中清醒过来,这才问道:师叔怎么会来?
满江雪侧目瞧了她一眼,手指往下滑了滑,轻轻掰开尹秋仍是拳头状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说:你在狱中,我怎么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