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举了举手里的画匣，“先离开这儿，咱们快些出去，拦住那人，我有事要问他。”
    ……
    画室中，韩松宴轻闭双眼靠在椅背上，右手轻轻摩挲手指上一枚白玉指环。
    从见到那幅仕女图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又出现了。
    不过一个小丫头，好拿捏得很。
    正德书院？
    待此次书画展结束，他便要去正德书院走一趟，小丫头不懂事，他就不信以自己的名声，还能有人会拒绝他。
    ……
    唐小棠和许娇出了宅子与其他人汇合，商议一番分别去守宅子的各个侧门，最后还是秦大川运气好，把那人给逮着了。
    见了面许娇才发现，这不正是那日在书画行被自己撞了一下，还不肯收她赔礼的那人吗？
    “你、你们想做什么？”
    那人脸上有着如死灰般的表情，唐小棠按住要说话的许娇，笑眯眯道，“娇娇姐，来的路上说好了请咱们吃饭的，今儿去哪儿呀？”
    许娇无法，带着众人又去了珍味坊，这回还特意要了个雅间。
    那人名叫林西，此刻似是被抽去了魂魄，行尸走肉般地随他们拽着自己走，仿佛去哪儿也不在意，要对他做什么也不在意。
    等菜上齐了，唐小棠难得地没有先动筷子，她看着死气沉沉的林西直截了当地问，“韩松宴是不是拿你的画当做他自己的？”
    秦大川和唐启元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地扭头看宋常念，宋常念习惯性科普，“韩松宴，人称乾山韩大师，以神女仕女美人图著称。”
    林西慢慢地抬起头，墨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儿光彩，“那又……如何？”
    桌子被“砰”的一声拍出巨响，吓得唐小棠都一抖，许娇朝林西怒目而视，“你怎么回事？！什么叫那又如何？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忍？那当然是揭穿他啊！我只以为他才华德不配位，却居然品性也这般败坏？他如何当得起旁人称他大师？！”
    唐小棠把她拉坐下，“别生气别生气，手都红了，疼不？”
    “……疼，但是我气得头更疼。”
    林西也像被她吓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眶竟然有些发酸。
    他们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却是第一个有这样的反应，明确站在自己这边的。
    “我如何不想？”
    林西搁在桌面的手缓缓攥成拳头，隐隐发颤，将事情说给他们听。
    他出身贫寒，但从小就爱书画，可书画哪里是穷人家学得起的？林西小小年纪便离家做学徒，偷偷藏几个钱买笔墨纸圆自己的梦。
    他是真的有天赋，尤其绘制人物肖像，他总能画出旁人没有的神韵，渐渐的，他的画可以卖出去，虽然只能挣一点点，但林西欣喜若狂，他觉得已经满足了。
    直到有一天，韩松宴找到了他，拿出一幅他画的仕女喂鱼图问他可是他画的。
    韩松宴说不想埋没他的才能，问他愿不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学习，林西哪里有不愿的？他简直要高兴疯了，不顾家里人的劝说义无反顾地跟韩松宴离开，并且下决心不论再辛苦困难，他也要好好学。
    韩松宴果然给了他不错的条件，林西不再缺少绘画的材料，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作画，只是不管他怎么画，韩松宴都不满意，且一次比一次批评得严厉，让他心里渐渐生出自己究竟会不会画画的怀疑来。
    林西被打击得痛不欲生，越发谨小慎微，生怕惹了韩松宴不高兴，他就不再指点自己画画，那自己该何去何从？
    想着自己或许一辈子都画不出好的画作，林西心生绝望，却在有一次无意间发现，被众人交口称赞的一幅韩大师的佳作，正是自己所画！
    林西不敢相信，他跑去找韩松宴质问，韩松宴却说，若非他慷慨，林西怎么能画出那画？所以那画是自己的不是很合情合理？
    他还许诺，只要林西继续作画，他会给予更加优厚的待遇，他不是喜欢画画吗，能够实现愿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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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怎么出名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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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沽名钓誉】
    -完-
    第二十七章
    ◎心生向往◎
    许娇听到这儿简直要气炸，不断地深呼吸脸都气得通红，眼睛里冒出水光来，生生被气哭了要。
    唐小棠安慰地给她拍背顺毛，示意他接着说。
    林西不肯答应韩松宴，他感激韩松宴是一回事，可他的每一幅画，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他无法接受。
    “只是，没人信我所说的，哪怕我拿出我后来画的画作，他们也只说我是在模仿韩松宴，韩松宴说我是受名气诱惑，做了白眼狼，他不对我赶尽杀绝，他只是笃定，笃定我根本没有办法……”
    林西绝望地闭上眼睛，事实证明，他确实，什么办法都没有，韩松宴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乾山韩大师，而他，只是个吃里扒外想要抹黑恩师的人渣。
    几人听完叹为观止，他们一个个都还是年轻的孩子，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简直骇人听闻。
    除了唐小棠和宋常念。
    唐小棠看得出宋常念很努力在融入其他人当中一块儿感叹，但仍然突兀，仿佛这种阴暗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一样。
    “这人好不要脸！”，秦大川嫌弃地皱眉，“所以你来书画展是想证明那些画是你画的？”
    “我不知道……”
    林西木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宋常念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体贴地说，“先吃饭，都快凉了，吃饱了再说。”
    唐小棠托着下巴，喃喃道，“怪不得他先把我那幅画狠狠批了一顿，然后又问我要不要跟着他学习，我还奇怪这是什么样的癖好，原来如此。”
    得，这饭是彻底别吃了。
    唐启元心态炸裂，“他想做什么？想让你跟这二傻子一样给他做代笔？！”
    唐小棠张了张嘴，“三哥咱换个词，代笔这词我不喜欢。”
    “哦哦哦反正就那个意思，你没答应他吧？棠棠不怕，答应了也没事，回去我们跟大哥二哥商议一下，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方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林西，此刻脸上终于有了些人类的表情，他略显焦急，“你可是也画了仕女图？他定是看中了你的天赋，自从我不再受控于他之后，他就没有再出过新的画作，想来是打算再找一个替上。”
    林西眼里慌乱，“只是此人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如果看中了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你可有什么身份背景与之抗衡？”
    唐小棠眨眨眼，“以后会有的。”
    林西：“……？”
    “我没答应，不过我告诉了他我在正德书院念书，你说他会不会找过来？”
    林西怔怔地看着唐小棠，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着急恐慌，甚至，反而还有一丝丝兴奋，“你……不怕吗？”
    唐小棠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球到自己碗里，表情天真眼神却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镇定，“怕啊，我怕他不来。”
    她两辈子都极度瞧不上这种行为，都不算是剽窃，是直接吸别人的血据为己有，对林西pua，将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打击入尘埃之中，妄图彻底毁了他，吸干他的血。
    唐小棠心知肚明，自己与韩松宴的地位差距很大，也许根本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但哪怕咬下他身上一点皮毛，她都愿意。
    “到时候你们离我远一些，免得被波及到，他那么不要脸还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先防备着才好。”
    唐小棠将虾球送入口中，酸酸甜甜滋味甚好。
    “你在说什么？”
    她抬起头，唐启元皱着眉头老气横秋，许娇瞪着圆圆的眼睛，秀气的眉毛扭成毛毛虫，秦大川晃着肉呼呼的脸颊，“我怕他？我将来可是要娶公主的，那地位不比他强？”
    宋常念依旧呵呵无害地笑，“我也不怕，比起来咱们人多，不算什么。”
    “……不是这么比的……”
    唐小棠觉得今日的虾球有些过酸了，酸得她鼻腔都泛起酸意来。
    “你可别想甩下我们”，许娇给唐小棠夹了满满一碗菜，“这事儿我是一定要参与的，他要是敢来，我就要让大家都知道，他乾山韩大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启元吆喝着，“吃菜吃菜，吃饱了再商议”，说完扭头看了秦大川一眼，“未来驸马，回去还有两篇书要默，多吃点，啊。”
    “我掐死你！”
    桌上闹腾起来，林西呆呆地坐在那里，他们刚刚的意思，是要对付韩松宴吗？就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
    他耳边响起宋常念轻轻的声音，“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但他们是认真的，这几个人，不会第一时间去衡量利弊，不受世俗地位的约束，接触再多的人和事，大约也会一直这样。”
    宋常念也奇异过，他原以为他们只是不谙世事，书院里多的是权贵子嗣，一个学堂就像一个小型的朝堂，身份地位泾渭分明，时间长了他们必然会受到影响。
    然而并没有，他们没有被潜移默化地改变，体会到了地位阶层的高低，却还仍旧随心向阳而活，宋常念异常羡慕，也心生向往。
    ……
    林西说他如今借住在郡城一个宅子里，唐小棠便让他先好好平静下来，不管此事结果如何，他都该想一想往后何去何从。
    几人约好书画展那日再见，便回去了书院。
    唐小棠手里拿着仕女图，“此事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韩松宴是名师，任何流言只要没有证据，他都可以利用自己的名气化解。”
    宋常念同意她的想法，“除非，让他露出实质性的破绽，让人自己心里生出疑惑。”
    “他不是在林西离开之后就没有新作了吗？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画不出来了？一心沽名钓誉，怎还能保持精湛的画技，如果我们可以让他当众作画……”
    许娇眼睛一亮，“书画展啊！那日定有许多爱画之人前来参展，岂不是个好机会？”
    唐启元摸着自己的下巴，“书画展是花了大代价请他来的，自然一切都以韩松宴的意愿为主，他如何肯？”
    “那就逼他不得不肯。”
    唐小棠托着雪白的腮帮，眼睛眯起来，将她的想法一说，几人觉得或许可行。
    秦大川摇头晃脑：“不过，也得林西同意才行，若是失败了，他或许从此就真的得背上叛徒的罪名。”
    唐小棠看了秦大川一眼，“他如今也已经身负罪名，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万一成了，韩松宴此前的名气都会物归原主。”
    “……确实，但此事，若是从一开始就遇上麻烦……”
    一直没说话的宋常念眼神纠结了好一会儿，此刻才有些犹豫地说，“我其实，可以帮得上一点点忙……”
    ……
    书画展如约而至，上陵郡府挑了个大好的日子，选址在郡城南郊一处风雅之地，一早便安排人布置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