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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提耶对她说过的,释尊本是一国太子,于都城四门出游之际,见民间老、病、死诸苦,一时遂感江山七宝、亲眷妻儿,就是坐拥了恒河沙数的权势宝物,也免不了凡俗间的聚合离散,老病苦痛。
为此,释尊发愿寻觅心灵的解脱,著书立言,用法偈文字的力量,救有情众生得脱苦海。
可是悉达多是佛,是千百年难遇的圣贤,他见苦厄而破执,但江小蛮觉着自己就要被苦厄埋得窒息,除了逃避和沉醉,她想不出应对之法。
冰雪渐融,她一直如常入宫回府,除了景明帝偶尔催问婚事,就是莲贵妃也误以为,她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只是这般作态,唯有江小蛮自己晓得,是为了可以一直安守在那院落里。
院门关上,她成了大凉第一个酗酒的公主。她实在是太会掩藏,为了不叫人发现,后来也就挨到天黑,院门一关,哭一会儿喝一会儿。若是外人瞧见了,怕要说公主真的是疯了,可她却觉着,心里头叫人挖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去,而只有哭醉独处时,反倒有些畅快,才觉着自己还是个活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三月上邬月蝉没了,冯策军务正繁忙,没有回来料理后事。三月底的一天,他却是带伤坐了车马回皇城的。
莲贵妃亲自瞧着太医令看伤,刺客的刀剑偏了分,却也是将他右手右足的经脉通通斩断了。
听到兄长再也不能骑马举刀时,江小蛮正与城中一位琵琶名家讨教习琴。她纤手轻拢,偏了偏早已不再圆润的小脸,只是低声打发冯府侍从:“知道了,本宫晚些就过去。”
本想是晚膳就过去,轿子都到冯府门前了,胸腹中一阵烦躁升腾而起,她又令从人直接入了东市,直入合意斋包下间上房,又独自叫了壶竹叶青来。
从南边的花雕到北地的竹叶青,她是越发能喝了。
酒后易眠也易醒,最是伤身。第二日天不亮,宿醉中,她捂着脑袋醒转过来,看天色估摸着怎么也得卯初了吧,然而一瞧更漏,离着卯时还要大半个时辰呢。
从未醒的这般早,想要再歇会儿时,脑子里乱纷纷的,却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江小蛮索性抹了把脸,随意把青丝朝后一绾,便一个人出了合意斋,想要去街上透透气去。
夜凉如水,天际黑透,倒是东市街头灯火彻夜不息,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她如今,也不怕走夜路了。
酒醒后最是空茫不适,昨夜又饮得无度,她脑中空白地行至东市河道边。夜风中,两岸灯火星点,合着早起人家的油灯,倒映在河面上。
逝者如斯,下弦将坠。
她忽然觉着从未见过这样绝美静谧的河道,脑中空白地就朝着河岸行去。
踏着湿滑青苔,鞋袜渐渐浸透,刺骨的寒意自脚下升起。而她竟只是浅浅笑了下,是数月来难得的平和。
只要再往前走一点,数步之外,地水火风、四大皆散。
……
正自出神作决间,背后传来童音清脆:“大姐姐,你赶早立在河边做什么,要不要买果子火烧呀?”
这一声将她神魂拉了回来,猛地朝后退了步,江小蛮转身跑上斜坡。但见眼前女童是上回来遇见过的,此时也才卯初,她便提了个藤篮与早起赶路的人卖朝食了。
那孩子也还记得她,此刻见了颇有些脸红,想起上回调皮羞人的那句“小孩儿家家也有郎君了。”女童转了转滴溜溜的眸子,揭开篮子仍问她要买什么朝食。
原来东市也是有些落魄商户的,见这孩子衣衫粗陋单薄,一双眸子却是亮如星辰,江小蛮想起上回来时的场景,不觉触动感慨,遂抚了抚她肩头,关切地说:“你叫什么名字,这么早出来爷娘也能放心吗?”
看出她的善意,女童照实回道:“我叫小冬,姨娘早去了,爷娘叫我自个儿挣嫁妆呢。”
七八岁的孩子,这分明就是被嫡母欺压着。江小蛮心下不忍,想了想从腰间解下块羊脂玉珏,俯下身子笑道:“你回去寻处地方藏了这玉,往后再不要趁着黑就出来。”
小冬明白过来,却也不愿去收。
江小蛮只得将城西赵家的住址说了:“听话,你往后白日里得空,就送些吃食去那家。”
东市多权贵,女童想了下,郑重行礼说了句:“姐姐恁好心肠,满天神佛皆会护佑的。”说罢,将手中藤篮整个塞了过去,踮着羊角辫一路跑开了。
望着冷风中孩童幼小背影,江小蛮苦笑,上回来时,她就见过这孩子,知道她小小年纪就渴望钱财。这次有缘,这孩子打消了她死念,她也赠了她渴求之物。
然而,她贵为一国公主,想要的,却是神佛也给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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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想着去冯府看看兄长,却刚出东市的门就撞见了一行宫人,说是陛下夜梦惊醒,正四处急召。
温凉殿内,江玮背着手烦躁地来回踱步,在他身后的御座上,是那把高宗皇帝的曲项螺钿五弦琵琶。
江小蛮安然立于殿中,看不出一丝宿醉后的失态。她有些奇怪地瞧了眼那把五弦,就听景明帝开口第一句:“上回你带这把琵琶出宫时,可曾与他人经手?”
想起那人,她面色苍白,只是木着脸说:“就是听那位法师奏过一曲……”
知道女儿心事,江玮信道也自不会多疑方外人。此次关隘被一些兵匪冲击,虽尽是挑那路线薄弱处,却到底成不了气候,估摸着也就是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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