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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切都没有因为他的一战成名而变好。
杨涯接下来的生活可以用地狱来形容:他身上的伤永远也好不全,上了拳场,他要面对暴戾而疯狂的对手,挥拳时还要努力压抑着体内的暴力因子;下了拳场,他更要提心吊胆,提防着周围的诱惑与敌意。杨涯在赌场里度过的每一天,连呼吸都是痛苦无比的。
人长时间浸淫在如此充满疯狂与暴力的环境里,被敌意与不怀好意包围着,想要不被环境同化,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更何况那时的杨涯羽翼未丰,还是一个三观尚未完全建成的小孩子。
他努力坚持着自己的阵地,感到痛苦的时候,就会看着他从岳钦那里“拿来”的东西,想一想岳钦和岳乞巧,知道自己还是有人爱着的,骨头再痛,杨涯也能怀揣着甜蜜的心情睡过去。
然而时间一久,这种独特的疗伤方法,也逐渐地扭曲成了一种偏执。
尽管杨涯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健康的,但很多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地去想,为什么岳乞巧明明根本没想过他会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还要教他忍受苦难,克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岳钦明明是喜欢他的,却不肯出面来拯救自己。
杨涯为自己设下的心理防线逐渐变成了一座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他对岳钦和岳乞巧的想念是堆积在山洞里的金银财宝,杨涯趴在财宝堆上说什么都不肯放手,渐渐地,他变成了一条被自己的欲望囚禁在山洞里的恶龙。
在被警方从赌场中救出后,杨涯本以为自己自由了。然而他在第一时间赶回家里,发现岳钦和岳乞巧都不在了,四处问询,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和他们彻底断了联系,这让他心里的财宝变得更加珍贵了,从此恶龙更加不愿再离开他的财宝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除此以外,只要不触及那段最痛苦的记忆,杨涯的一切就都在如岳乞巧所说,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变坏,才算真正苦尽甘来,体味到了在人间的温暖。他的灵魂一分为二,执念迅速下沉,恶龙守着他的财宝堆陷入了沉睡,而剩下的部分都在推动着他努力变得更好更耀眼,杨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把自己真正的财宝拿回来,这样他心底的恶龙才能得到解脱,彻底烟消云散。
可是…
现在的杨涯回忆着昨晚的“噩梦”,即使是岳钦亲口告诉他,那只是一个噩梦,杨涯也依旧觉得那个梦细节得触目惊心。
这让他不得不在冷静下来后,认真地反思自己。
杨涯意识到,他心底的执念还是太深太扭曲了,哪怕他再努力克制,他的患得患失也终会在某一天伤害到岳钦,也伤害到自己。
或许他不应该再逃避,开诚布公地向岳钦说明一下自己的问题,再郑重地为自己之前的种种所作所为道个歉。
之后岳钦是决定再次离开他,还是…
——算了。
杨涯忽然觉得,他不应该给自己太大希望。
他在岳钦心里应该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重要,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八年前究竟去了哪里不管不顾。
人要想活得开心,还是得把自己的期待值放低一些,不然希望越大,失望就越高。
这样想着,他给岳钦发了条微信,问他中午有没有时间回家,说自己想要向他坦白一些事情。
养老院的休息室里,岳钦的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他对此不闻不问,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峥沢,眼神锋利得像是要立即鲨了这个人。
他手里拿了一支钢笔,时不时地敲击着桌面:“所以,当初你为了逃债,出卖了你的儿子。”
“可以这么说。”杨峥沢承认得理直气壮。
“讨债的人堵了杨涯十几天,在这段时间里,你都处于‘人间蒸发’的状态,可是等我和我的母亲发现杨涯不见了以后,你就又‘原地复活’了,”岳钦磨了磨后槽牙,“你还记得当时我问你杨涯去哪了,你是怎么说的吗?”
“你说他被他的爷爷奶奶接回去做富家小少爷了,我去杨家府上找人,被当成是攀关系的撵了出来,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混进别墅里去,也没找到杨涯的人,再回来问你,你又说他害了人,畏罪逃跑了。”
“当时你还诅咒他,骂他骂到自己都信以为真了,直接报了警,后来经过调查取证,证实了压根就没有这回事,你本来是要面对十天拘留的,但很快又被查出了有精神类疾病诊断史,最终通过了鉴定,没有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听岳钦说起这些,杨峥沢还有些得意:“精神病证明确实是个好东西。”
岳钦点了点头,背书似地沉声说:“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确实不用负刑事责任,不过必要的时候,需要进行强制医疗。”
“那么你猜,”他忽然探身向前,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你涉嫌参与贩冰十克以上,现在这张证明能不能保你免费进精神病院?”
闻言杨峥沢惊得险些弄翻了沙发。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又很快坐回去了,强装镇定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字面意思。你从前就没正经工作,现在又欠别人钱,而且一开口就是一百万,我就很好奇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而你的工作经历漏洞又太明显了,随便找个稍微懂一点的人,一查就能查出问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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