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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湛到内院找郭莘,郭莘趁父亲不在正在雨里练功,一套剑法使得轻盈干净又虎虎生风,他们父子都喜爱剑法,郭莘只有这一点继承了父亲郭淼。徐湛从来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既羡慕又嫉妒。
郭莘余光瞥到站在廊下的徐湛,剑锋一挑向他刺去,幸而手中是没开刃的剑,徐湛一惊,慌忙侧头躲闪,收起手中的雨伞格挡,一路被追杀着逃出回廊,小哥俩在雨中打斗嬉戏,让他的心情豁然好了许多。
“你还真不欠账,”郭莘收了剑,勾着徐湛的脖子,一脸忧伤道,“上次教你的,全都还给我了。”
徐湛被追杀的气喘吁吁,同样一脸忧伤,狠锤了他肩膀,“你还不是一样,敢不敢过一次县试?”
郭莘一下子没了脾气,两年前他与徐湛同一科报考,如今徐湛经过县府院三试,已成为府学秀才,准备入秋去省里参加乡试了,他还是个白衣童生。郭淼早也已经接受现实,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入夜时分,第一批书吏回来了,常平仓仓使被郭淼一怒之下下了大牢,二堂各房灯火通明,算盘声充斥着整个户房。刘推官六旬高龄,大半夜里在各房往来奔波,徐湛看在眼里不落忍,便插手去帮忙。
这一插手不要紧,差点气得肺炸,府里常平仓在册的共一万三千五百石粮,其中三成发霉的陈粮正待处理,应有九千石新粮可用。然而书吏们从各仓取来共六石粮食中,约有五成是掺了石灰沙土糠皮的陈粮,两成多是四五年的陈粮,再除去发霉的,能吃的粮食不到三成。
如果拿掺灰和发霉的米去救人,必然闹出人命,然而不到三成的存粮,又能养活多少饥饿虚弱的灾民?
衙门里见不得光的勾当有千万种,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各有各的“活进账”,役事税收,官司诉讼,甚至考试、祭享、礼乐、旌表一类杂事,城墙、官廨、桥梁、道路修葺治理,都是有利可图的,有时一个书办加改几个字竟可值千两笔资。除了抽分剥取,打点回扣,还可以敲竹杠,没有背景的富户最易敲诈,肯花钱方能买平安。
徐湛作为郭淼身边的人,在府衙里也是拿着常例,他其实并不缺钱,徐家在吴新的店铺账目经他的手,每半年汇总给远在蜀地的舅舅,另有郭淼给他月例,郭莘有多少,他就有多少。即使如此,该拿的名外钱他一两也不敢少拿,他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这些在官场上早已被看做规则,常规陋习,不遵循就是违反规则,要受到猜忌和掣肘,一天都呆不下去,可巧他生来是个会做人的,上下逢源,如鱼得水。
但凡事也要有原则,唆讼买证、串供改案、贪藏枉法的钱他不会收,非但不收,还无比厌恶,尽量杜绝。
现在有人拿百姓救命的粮食做手脚,就太缺德了,刘推官恨得脸色发紫,打算盘的手都在颤抖,徐湛提笔记账都恨不能撕了账本。更不用说郭淼,将自己关在内房里,几个时辰没有声响。
距天亮还早,下州县突击检查的书办衙役们相继回来,将账目汇总上报,情况与府里粮仓一般无二,牵扯几十余名官吏纷纷下狱,常年交易的几家粮商被查封,亦难解郭淼心头之恨。
事已至此,抓紧买粮才是关键。韫州府是官场上出了名的老大难,难以牧守和治理,它繁华富庶,文脉昌盛,巨室云集,但问题就出在巨室上,这些所谓贤卿大夫之家,百年以来血脉繁衍,在韫州根深蒂固,在朝中靠山稳固,且子孙鲜有贤者。一遇灾年,他们便与粮商勾结,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从中牟取暴利。
刘推官狠狠拨算着算盘,颓然道:“从雨季开始,洪灾的谣言四起,米价从一两三钱涨到了二两八钱,待咱们盘库的举动一走,恐怕还要涨,这个时候买粮,砸锅卖铁也做不到。”
郭淼点头表示无奈,手指用力摁揉太阳穴,发出几声深咳,怕是这些天的忙碌,得了风寒。他用浓重的鼻音吩咐:“天亮以后,将各家粮商带到府衙来,无论如何也要弄清缘由。谁的过错谁来承担,拒绝配合的全部收押。”
刘推官应了,又劝慰道:“大人连日劳累,下午还要去行辕议事,先去后面小憩一会吧。”
徐湛也忙站起来,扶他去后堂休息。郭淼忍住咳嗽,拍着他肩膀嘱咐:“如果林部堂对你有微词,下午就别跟着去了,好好读书。”
“是。”徐湛应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林知望。服侍郭淼躺下,徐湛到外间守着,趴在圆桌上眯一会儿。
大抵真是累了,徐湛做了很奇怪的梦,梦中踏雪弄梅的少妇从画里走出来看着他,没有说话,满目怨恨,一步步向他走来,徐湛害怕,一步步往后退,想要解释前一晚并非有意打扰她的香魂,却说不出话来,吓得张口呼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昏暗的烛光摇曳闪烁,徐湛摘下灯罩,将分叉的烛芯剪掉,天色在黎明前格外黑暗,徐湛听到屋里的咳喘声,轻轻走进去,见郭淼咳嗽难止,正出虚汗,双目紧闭,痛苦的蠕动着喉结。徐湛心道不好,先生身体一向不错,竟会在这时候生病。
徐湛打了盆温水,浸湿帕子搭在郭淼头上,盘算着天亮后找郎中来,在床边侍候了一夜。
天亮了,外面几声梆响,是喊先生起床用的,随从进来时,郭淼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脸色也好了许多,徐湛不敢大意,忙交代随从去请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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