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珍(一)
第二上班,彭程抽了个空儿,转进薛姨织毛衣的包厢里。一进去,他便像一条直冲上海岸的死鱼,摊开软塌塌的四肢,扑倒在薛姨身边,搂着老太太赘肉嶙峋的腰板子他问:“妈,你说小敏咋不怀孕呢?”
“那丫头还能怀孕吗?”薛姨眉目间是轻蔑的,好像一切她已了如指掌,她微笑着把十字绣的布面从被彭程压着的身子下面抽了出来,法令纹变成了若干细碎的道子,紧接着轻描淡写的又问:“怎么你想要孩子了?”
“那道不是,我就合计她怀孕了……啧,是不?”他狡黠的说,生动极了,好像那念头只是个阴谋。
“那他们家能接受了你?”薛姨从十字绣上挪开了目光,又斜睨了彭程一眼,似有些不以为然,于是彭程的脸色便很难看了。
她收好了手里十字绣的针线又说:“她不一定能怀孕,也可能是怀了也不知道,留了也不知道。”这句犹如得道高僧,玄妙之极把彭程的眼睛都说亮了。
“有的女孩怀孕打胎多了,就这样,能不能生了两说。”老太太压低的声音,贴着彭程耳边嘟囔着,略带着神秘,说完了还后宫戏里才有的老婆子那样,使劲的瞪大了眼睛,瞪得彭程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缩,那突然凑近的脸看起来更加歹毒了。
“要不妈就不让你跟她好呢!她可比贝贝差了远了。”
“哎!”彭程很不耐烦的搪塞了,伸手轻推了薛姨一下,在薛姨看来,贝贝的确是比小敏好得多了,但是奈何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小敏了。
彭程坐起了身子,和薛姨离得太近了,她嘴里的气息喷了出来,一股子拌和了胃酸的馊味难闻级了,彭程很不舒服,他朝后撤了撤身子,薛姨说得这事儿,他听说过,这也让他不舒服。
小伙子坐在床沿儿上想了想,他替小敏遗憾,真要是像薛姨说的那样又当如何呢?不能生孩子,但他不嫌弃小敏呀。不能生就不能生呗!他愿意跟小敏在一起,只跟小敏在一起,这听起来相当不错。突然他发现这个消息是把双刃剑,小敏如果肯定生不出孩子,那警察怕是不能要她了,呵呵!那该多好,这等于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那样小敏早晚不都是他的吗?
这个想法让彭程高兴了,他终于不用再在床上玩命了,反正耕多久都是耕不出庄稼的,他不需要跟任何人赛跑,他微微的翘了翘嘴角:“妈,再给我拿五百呗!”
——
贝贝终于还是跟仲良谈了,千挑万选的日子正赶上这一年最大的一次扬沙天气。灰蒙蒙的天上乌鸦像是飘在空中的大粒灰屑,在抹布一样肮脏的天上晃荡,已经接近上午十点了,城市依然还是混沌不堪的。远处的太阳只是一团橙黄色的光晕,看不见它的轮廓,和风沙卷积在一起,空气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划过鼻粘膜,干拉拉的难受极了。
今儿是贝贝很久以来最为豁然的一天,即使知道了真像,也不代表能够得到,她还是最终想清楚了一些事儿。她庆幸自己没有犯错太久,庆幸做出了不会后悔的决定,这让她的心豁然开朗了起来。
现在正是她纠正错误的时候,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也或许,她现在才走在犯错的路上,也说不定,但是即便如此,也好过违背了自己的心。那不是为了别人着想的违背,她没有那么伟大,贝贝被自己的坦诚震撼了,她只是不想要不喜欢的,至于喜欢的能不能得到……曾让她纠结良久,最后才想明白,永远得不到,又能如何?
——
她约了仲良在肯德基的一楼见面,那个大红色的店面非常显眼,在临街拐角的位置上,仲良一定能够找到。贝贝一直觉得她并不了解仲良,或许是一直以来她就不曾试图了解这个男人,仲良的一切,除了赌场,她都不感兴趣。
是啊!她不感兴趣,她原来就是不感兴趣而已。现在的贝贝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林高手,能把和仲良在一起的所有细节都想明白想清楚想透彻,她被这种通透释放得像花儿一样快活。
人永远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她这样想着,内心更加坚定了,违背了搞不好会被自己折磨的早早的死掉,就像那些古代皇上的大老婆,先把自己逼成外表正常内心拧巴的疯子,再早早的憋屈死在贤德的美名之下,她不要那样。
站在公交车上的贝贝身子轻盈极了,跟仲良相识以来,她再没有坐过公交车。她应该也是喜欢汽车的舒适的,像所有的,那些正常姑娘一样喜欢,她也喜欢任何东西说买就买的快感,大把大把的花钱,说真的她也喜欢。
但是今天,她刚一踏上公交车,还是觉得那分自在无与伦比。
——
这是场很有水平的谈话,就在肯德基临街的坐位上开始,贝贝像还没认识仲良之前那样,只要了杯柳橙汁。不对,当真是认识仲良之前,贝贝可能连柳橙汁也不会要,那小小的一杯足足要了她二斤烂橙子的价格,她向来觉得不划算。
还跟彭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每每都会为了橙汁争吵,那样的争吵总是伴随这后来的疾风骤雨。
男女大概真的是不同的。
“媳妇儿,你别这样行不?来都来了,喝也喝了,你老耷拉个脸,你别让我压抑行不?”彭程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说,他就快要急眼了。
贝贝抬起头看着他拧成一团的五官,心里的气呀!他们明明没有钱,还要来这样的地方装大爷。六块五一杯热橙汁,充其量就是果珍加热水一冲,凭什么就值这个价钱,好,就算它就值这个价钱,那可不可以选择不喝?这钱花得她只觉得心疼,她不乐意的扭过头去,不爱看他,窗外的人来人往,并没有让她感觉丝毫的平静,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活得接地气一点儿。
“行了,你别气我了行不?”贝贝的不回答似乎比吵闹更能激怒彭程,他的身子靠向身后的椅背上,很使劲的一下,连带着桌子也跟着一抖。少一会儿,见贝贝还是不动,他便更加的愤怒了,又说:“走咱俩出去来,别在这丢人了。”
彭程说着站起了身,很大声的收拾起桌面上的香烟,手机,一切一切,贝贝又一次莫名其妙的抬头看着他,她不明就里,为什么?已经买了,干嘛没喝就要走?
“钱都花了为什么还不喝?”
“对呀!我都说了已经买了,你能不能就乐呵呵的?”彭程的愤怒总算是找到了出口,他站在桌子前,已经尽量小声的说了,周遭的人看过来的眼神还是让他愈发的尴尬了,他拉起贝贝低吼一声:“快走,走!”
贝贝又哭了,钱不是风刮来的,每一次彭程花钱的时候都像那钱是捡来的一样。的确点都点了,干嘛还不乐意,她最不明白的便是这一点。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第几次了,为什么每次她都不乐意,他还是来这样的地方点餐,他们明明还欠着那么多的钱,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还来这样的地方点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个有能力承担得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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