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道格拉斯家族
当伊丽莎白道格拉斯得知丈夫被剪径的强盗所杀的时候,她立即开始考虑,这是不是一起真正的意外。她的结论是“是”,除了诸多线索可以证明这一点,雇人杀害软弱的道格拉斯先生对任何人都没半点好处。
目击道格拉斯先生之死的只有躲藏在草丛里的当地农民。混乱中,拉车的马身上中了一箭,带着马车一起坠入了悬崖。只要自己——道格拉斯家族的最高掌权者,伊丽莎白道格拉斯——没有头脑发昏,道格拉斯家族就能在第一时间处理好这一事件,让那些胆大妄为的强盗付出血的代价。
但当进一步的报告送到伊丽莎白面前时,伊丽莎白重新感到了棘手。
当初招那个愚蠢的男子入赘道格拉斯家族并非是伊丽莎白自己的意愿。伊丽莎白道格拉斯自幼就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法师。因此,尽管年轻的伊丽莎白道格拉斯激烈的反对这桩婚事,她最后依旧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和那个自己瞧不起的男人——他是一位来自帝国的没落贵族——结婚。二十年过去了,当年逼迫伊丽莎白道格拉斯成婚的家伙们已经尽数被她杀死或驱逐,这次婚姻却延续了下来……
事实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伊丽莎白道格拉斯发现,其实自己很满意那个一事无成的没落贵族丈夫。他不会向自己提任何意见,满足于提线木偶的生活,为自己和家族的利益服务。特别是两人唯一的女儿,维多利娅道格拉斯,也拥有不亚于自己的天赋,这令伊丽莎白非常得意。
顺带一提,虽然维多利娅还不满十六岁,但伊丽莎白已经在为女儿张罗一桩婚姻,为女儿物色一位将来会对她言听计从的男子作为她的丈夫,就像当年家族长辈为她所做的一样。
可现在,自己的丈夫死了,这为她带来了新的麻烦。更糟糕的是,和丈夫一起随着马车掉下悬崖的,还有一箱危险的施法材料——其中有不少材料涉及禁术。
受到妻子的指派,道格拉斯先生时常暗中帮助家族收购一些“特殊”的物件。如果道格拉斯家族染指禁术的消息被公开,不仅会成为家族的一大丑闻,还会增加尼古拉斯议长对自己的不信任。
当道格拉斯家族的人马赶到的时候,那个至关重要的小箱子被当地的农夫捡走了。他不了解这个箱子的价值,便将它交给了当地的农场主。这位农场主年轻时候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法师学徒,虽然没能成为正式法师,却理解箱子里的施法材料是何其危险以及重要。他对道格拉斯家族开出高价,否则就要将箱子里的秘密公之于众。
念及此处,伊丽莎白对自己的丈夫又产生了怨恨之意。怎么他就不多带几个护卫呢?无论如何,自己现在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从对方手中夺回宝贵的材料。这些施法材料中有不少是剧毒,任何一个闪失都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经过一番思考,伊丽莎白道格拉斯想到了一个名字。奥恩格斯,道格拉斯家族的一位远方亲戚。他交友广泛,认识一批黑白两道的人物,完全可以组织一次袭击夺回施法材料,然后伪装是强盗所为。
夜幕降临不久,伊丽莎白就和奥恩格斯进行了密谈。和伊丽莎白所想的一样,奥恩格斯对她的提议一口应允,并索要了一笔钱作为报酬。
正如伊丽莎白所预料的那样,奥恩格斯把一切都处理的很好。道格拉斯先生之死传开,伊丽莎白就像每一个失去丈夫的妇人那样,“伤心”的痛哭着,接受着别人的安慰。而发生在那位农场主身上的不幸晚些时候也流传开来,另一伙“盗匪”突袭了这家人的田地,除了有好些农夫被杀外,连男主人都不幸遇难。
伊丽莎白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她知道奥恩格斯一定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
当晚。
伊丽莎白在书房里处理着未完成的工作。每到这个时候,自己年轻的女儿维多利娅都会来协助自己工作,可是今天,维多利娅却迟到了。
哪儿都看不到维多利娅的影子。
伊丽莎白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女法师快步走向门口,打算向守卫追问女儿的所在。
可书房的门却自己打开了。
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身着简朴的灰色布袍,乱发,鹰钩鼻,肤色蜡黄,目光如炬,整个人好似一只盯着猎物的鹰隼。
伊丽莎白完全没有料到眼前的人会在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潮水般的恐惧让她动弹不得,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即使面对巨龙,伊丽莎白也没有如此惊恐过。
“你的表情很有趣,道格拉斯女士,”来者却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露出这种神情。”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完了,但即使如此,她也会竭尽全力挣扎一下。
“您好,尊贵的议长大人。”她向着来客微微鞠躬,后退几步让开一条通路。而来者——奥卡德联邦总议长,统帅,最强大的传奇法师——尼古拉斯贝斯特则径直走入她的书房。这间书房属于道格拉斯家族的历代家主所有,几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不姓道格拉斯的人走进这里,让家主大人站着迎接。
“漂亮的房间。”尼古拉斯贝斯特微微赞叹。他的皮靴在脚下的红色地摊上轻轻踩了两下。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掠过壁炉和古色古香的木制书桌,最后落在满满当当的书架上。他大踏步的走向书架,拿起一本书开始阅读。
“天边的火烧云是无数燃着火焰的狐狸太阳升起狐狸便惊散为苍穹照亮了面庞……”尼古拉斯贝斯特随手翻开一页,大声的朗读着,似乎对诗的内容很是满意。一首诗读罢,他合上书,重重的放在书桌上。
“伊丽莎白道格拉斯著,《诗集》,”他讽刺的说,“是你用家乡话写的——为什么不用通用语?”
“那时候我还是一位无知少女,议长大人,”伊丽莎白毕恭毕敬的答道,“而且我总以为,我故乡的语言比通用语更加优美。”
“更加优美……”尼古拉斯贝斯特阴险的一笑,“是了。我也这么看。通用语不过是平庸的语言。在广阔的联邦大地上,说通用语的民族只有一半,而我们却不得不叫小孩子认真学习它们。像你的诗,写得就很不错。”
“您过誉了,伟大的议长先生,”伊丽莎白说道,“对于道格拉斯家族的法师来说,这也是修炼的一环。只有拥有充分的想象力,我们才真正的掌握施法艺术……掌握永恒。没什么比诗歌更能激发人的想象力,议长先生。”
“说得好,”尼古拉斯议长森森的说,“听得我都有些感怀了。可是,你有多少年没有写过诗了?”
伊丽莎白身子一震。议长大人想表达什么?
“二十年了,议长大人。”女法师颤抖着答道。
“二十年了……”尼古拉斯议长声音低沉,“自从你结婚之后,你就再没有写过诗歌。我曾认为,你也许和那些自命不凡的蠢货有所不同,但事实却非如此。我至今记得你们家族的箴言……‘愚人错将瞬息作为永恒,而真正的永恒存在于永恒与瞬息的间歇之中’,可惜,当小天才长大成人,她自己也变成了她所蔑视的愚人。”
伊丽莎白跪倒在地。
“请宽恕我,议长大人!”她声嘶力竭的喊道,“请相信我,我和我的家族始终忠于您!我只是……只是……”
“我相信你始终忠于我,”尼古拉斯议长面无表情,“但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尼古拉斯议长——奥卡德联邦最强大的传奇法师——微微抬手。一个黑色的东西掉在伊丽莎白身前。
伊丽莎白颤巍巍的吧目光投向那个圆滚滚的物件,那是血迹斑斑的,奥恩格斯的头。奥恩格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知道我为什么惩罚你吗?”尼古拉斯议长冷冷的问。
“我……不仅染指不能染指的禁术,还想对您隐瞒实情……”伊丽莎白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我的土地上,袭击我的子民……”尼古拉斯眼中精光闪烁,“你的傲慢毁了一切。伊丽莎白阁下,你说,我该如何处罚你呢?”
伊丽莎白半晌没有说话。
“请允许我……自尽。”最终,女法师艰难的发出了声音,奥恩格斯血淋淋的脑袋提醒她这件事不见得是她从家主的位置上请辞就能搞定的。哪怕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肩上,自己也要保全家族。
可尼古拉斯贝斯特议长却摇了摇头。
“别那么说,伊丽莎白女士,”他说,“相比其他古老家族,这些年你干的还不算太坏。”
“请议长大人裁决。”伊丽莎白恭恭敬敬的说。她明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老实听从议长发落,求得一线生机。
“从今天开始我会封印你的施法能力,”尼古拉斯贝斯特平静的说,“失去了丈夫,你想必十分痛苦。我会为你寻找一处僻静的庄园,在那里你可以平静的度过余生,远离政治的喧嚣。你可以带去些书,在那里尽情的写诗,伊丽莎白女士。”
“是。”
“至于道格拉斯家族……”尼古拉斯议长稍稍考虑了一下,“由你的侄子,阿恩古斯道格拉斯接任族长。我会重新安排他的职务。”
伊丽莎白一惊。
“等等,议长大人!”她连忙说道,“那我的女儿,维多利娅道格拉斯……”
“你的消息还真是不够灵通,伊丽莎白女士,”尼古拉斯贝斯特议长凝重道,“你还不知道你的女儿干了什么。”
“怎——”
“我不知道是你告诉她的,还是她自己偷听的。但是,昨天你和奥恩格斯的谈话,似乎她全部都知道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十分叛逆……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样。”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这是你的仆人们从你女儿的房间发现的。我就顺道带给你吧,伊丽莎白女士。这也是你的报应。”
伊丽莎白跪伏在地上,飘落在地的字条映入她的眼帘
致母亲
我已经知道你和奥恩格斯先生的计划了。我不敢相信,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您比起为他伤心,更多的是想确保你自己那见不得人的邪术。不要试图来寻找我,哪怕是为了父亲,我也会一个人过的很幸福。
女儿,维多利娅。
“赌气的离家出走,嗯?”尼古拉斯议长嘲讽的说,“我对你们的家事不感兴趣。但很遗憾,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家出走,无论她的初衷为何,都于事无补。”
“不……求您……求求您……”二十年来第一次,伊丽莎白感到到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她忽然意识到,相比自己的死亡或家族失势,她更想保住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这不怪你,”尼古拉斯议长低声道,“当一个天才法师头脑发热离家出走,那些下人根本无法阻挡。我已秘密派出一个小队,哪怕跨越国境,也会找到她的踪迹。我也希望能将她带回来……但如果她负隅顽抗,即使带回一具尸体,我也不会放她到别的国家去。”
“不……求求您……真的……维多利娅她还是个孩子……她是这么的优秀,以后一定能……”
“可如果是敌人,潜力越大,越该及早排除,”尼古拉斯议长怜悯的说,“你知道,以她的身份,只要私自穿越了国境,就可以以叛国罪论处,伊丽莎白女士。”
伊丽莎白眼前一黑。她已然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心中最后的念头,是祈祷女儿能够平安。而在万里之外的埃里奥斯法权国,“维多利娅道格拉斯”还在安安稳稳的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