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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之后又过了许久许久,他做了宫主又许久,不知是否为他的错觉,常封那儿总有意无意传来她的消息,她的存在便如只小猫冷不丁地来咬他一口,又翘着尾巴离去。
    她进了紫剑山庄,她喜欢上了一个师兄,她被欺负了,她告白失败了,她哼着他教给她的曲子,还自顾自取名为《青灯调》。
    他究竟哪里晓得她那么多事儿的。
    直到传来了紫剑山庄少庄主娶小妾的消息。
    他忽然间将那些他强迫自己远去模糊的记忆悉数记起,那么多年前她趾高气昂地要娶他,那么多年前她不好意思地摸出吃掉一半的油酥鸡,那么多年前,她含着眼泪,点着头说喜欢他。
    他全部忆起,她早已忘却,长大嫁作他人。
    放眼望去,夜凝宫朱墙雄伟,山下楼阁连绵,鳞次栉比,这么一片城池皆是他的,他却没有给她留过地方。
    再而,便是婚礼之夜被刺杀,男女双双而亡。
    他难得地有了出宫来中原转转的打算。
    于是在南苏城外的茶铺,他被一个姑娘家大大咧咧地扑倒在地,替他挡了三支蚀骨毒箭。
    他抬起眼,瞧见了她的脸。
    许久不见,滥好人的性子还没变。心中她那方寸之地的存在,那一截小指头的存在,在她拔出背上毒箭嘿嘿对他笑的瞬间,呼啦一下扩大了。
    随着日后她在他身边的模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扎进血肉,刻进骨髓,穷凶极恶的架势,锐不可当。
    那些时光与存在多么远,这么近。
    海边海潮踏着节拍,一波一波,随着二人呼吸声,渐渐依稀了。
    他伸出舌尖轻舐她眼窝的泪痕时,青灯身子颤了颤,又静了下来,他将她又抱紧了些,却又生怕将她吓跑似的,轻吻她的脸颊而耳朵,小心翼翼,格外珍重,最后双唇贴上她冰冷的唇。
    “渊哥哥……”
    浅浅海潮声中,青灯嘴唇蠕动着开口,依是哭腔,无助一般。
    “我已经死了。”
    堪伏渊动作停了一停,忽而握紧她的腰倾□去,将她压在月光粼粼沙滩上,她的长发披散如一朵黑色的花,细白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一支石榴花玉簪。
    他轻笑一声,用舌尖抵开她的牙关,缠绵着。
    “我爱的女人,生死何妨。”
    ******
    晃晃悠悠。
    船舱里燃着暖暖的炉,火光照了眼睑。
    青灯躺在软榻间只觉得舒适,之前他抱了她许久,贴近盘龙印身子都热了,睡了一阵迷迷糊糊睁眼,男人背向她靠在塌边,坐在暖炉旁,红衣染上跳动的火光。
    她动了动,他便侧过脸,一双黑眸落过来,“醒了?”
    “嗯。”青灯起身,揉揉额下床,船舱依旧晃晃悠悠的,冬季的海尚且平静,不曾大风大浪。
    她搓搓手拿袄子裹住自己,正打算坐在火炉边取暖,一旁男人却兀自伸出手。
    青灯一怔,望着他伸过来的手,堪伏渊瞧着她,唇角勾出一丝笑来,她被他好看的笑迷得有点儿晕,过了十多年都不怎进步,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进他怀里。
    她的动作颇为僵硬,堪伏渊笑笑,将她抱好靠近暖炉。
    比起散发着光热的暖炉,显然他的胸膛要温暖许多,青灯眨了眨眼,闭上眼睛说:“还有多久?”
    “快到了。”
    “嗯。”
    昨夜最后他带她去了临近的海港村庄,那里有等待他们的常封护法,海港停着船,进了船青灯吃了一惊。
    船舱后面有一间牢,昏暗中一个男人斜斜靠在墙上,右肩下面空空如也,只有染红了的纱布。
    “萧斩?”
    青灯低呼,又见他昏迷不醒,忍不住上前几步。
    常封立于一边。
    “将你救出时顺便一并带走的,”堪伏渊扫了一眼萧斩将青灯拉进船舱,“他颇有用处暂时不会死,你放心。”
    “他的……手臂……”
    “只能怪他那时想碰你。”
    男人说得简单利落,理所应当。
    青灯张了张嘴巴,她觉得,这是错的,无论如何也是一条手臂,萧斩是活生生的人,与她不一样,失去的手臂不可再接回来。
    她应该生气的,生气于堪伏渊的残忍,可她却没有,愣愣望着男人的脸,耳根红了起来。
    是不是喜欢上坏人后,自己也会像坏人一样了呢。
    当啷——
    船桨破浪之声打断了青灯的思绪,她撩开门帘探出头去,清晨大海茫茫起了雾,模糊的无边无尽中,无妄城的影子藏在雾里,却近在眼前。
    到了。
    又一次来到了这里,无妄城,夜凝宫,身边这个男人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君传话:终于把文案那句话写出来了_(:3」∠)_
    以及,书名><
    一开始就想好的段子。
    千里说,她要回来了哦,大家有木有好好冒泡咩0v0
    ☆、第六十八章
    京城。
    今年冬天早早落了雪,皑皑白色落满了宫闱金色的屋顶。
    一行行侍卫带刀走过大刀,另一侧的太监扫着落雪,那些雪花的湿烙在朱红的墙壁上形成了深色的痕迹。
    金銮殿威严,夜明珠散发光芒。
    白澪踏上云龙白石台阶,眉目如雪进了大殿,他的身后两位心腹跟随,手中锁链,锁链另一边是少年纤细皓白的手腕。
    少年的银发飞扬在空中,如雪一般迷蒙人的视线。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此时只有一人坐着,那人身着龙袍,眉目端正年轻,神色间与白澪甚有几分相似,正手执朱砂批阅奏折。
    白澪上前屈膝,身后二位随即跪下,俯首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武帝抬眸,白澪身后的少年低垂着眉目,约莫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银发皎白,全身雪白,身材削瘦,双手铐着,却是立着,纹丝不动。
    身侧总管指着怒道:“放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银发少年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
    元武帝望了少年一阵,露出笑容抬抬手,示意他们平身,道:“皇弟,这便是你所说的厚礼?”
    白澪起身道:“正是。”
    元武帝眼神示意,旁人退了下去,连那二位白澪随从也随即告退。他起身走下来,围着少年踱了一圈,上下打量着,“这便是修罗先知?”
    白澪颔首,“如皇兄所见。”
    元武帝大笑三声,“好,不愧是皇弟,朕该好好设宴款待皇弟一番才是!”
    白澪眸中掠过一丝暗哑的光,仍是不动声色道:“皇兄言重了,不如先瞧瞧这修罗先知能力如何再做定论?”
    “好!依皇弟便是。”
    白澪心中一喜,依照计划,此时皇弟身边无人,骨瓷若出手取皇帝性命自然不在话下。正欲向骨瓷开口,那元武帝又道:“皇弟且慢,皇弟带来了朕相见的人,那么朕也带来一位皇弟想见的人。”元武帝点点头笑道,“算是对皇弟的回礼了。”
    白澪一怔,心中不禁警惕几分,他想见的人……
    他想见的人,前些时自个儿从净篁楼跑到夜凝宫去了。
    念及此时,正想着,忽然间胸口一痛,有什么深深贯进身体。
    全身的血与注意力都流向胸口,白澪震骇地睁大眼睛,眼前皇帝的笑容模糊地晃动着,越来越白,他缓缓将视线挪到胸口,见到了一截血红血红的剑尖。
    什么时候……
    身后的人松开了手,白澪咬着牙跪了下去,捂着胸口跪在元武帝面前。
    元武帝双手负于身后,依旧含笑看着他。
    白澪全身冷汗,他一格一格地转头,骨瓷依旧立于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低着头,他刚想出声,身后的人迅速点了他哑穴。
    他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那人站在他身后,模糊的视线一点点上爬,定格在对方面庞上,逐渐清晰。
    “你……!”
    他连眼眶都开始战栗了。
    那人轻轻俯身,手指一根一根张开,伸向插在他背后的剑柄,然后一根一根握住,捏紧。
    “我知道你恨我,总想超过我。”
    男人轻轻笑着低头,在他耳边低语。
    “可惜,你永远无法超越我。”
    语毕手一抽,拔出了剑,血液从伤口中飞射而出,雨淋一般噼噼啪啪打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中白澪闷哼着倒在地上,他眉头深深蹙着,冷汗从额际滑落,他死一般盯着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人笑容温和平静,却透出一股浓重的黑来。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不可能活着?”男人笑着反问,“你当真以为你派的人在我与青儿成亲的那晚把我杀了?”
    “——我徐孟天,哪里有如此容易死去的?”
    金銮殿金碧辉煌。
    那些浓重而绚烂的金银华美,在经历多少朝代多少帝王之后,光鲜如昨。
    多少人流干了血,融进历史沙河中,只为坐上那大殿尽头的龙椅。
    那些黄金白银浸出一种奢靡沉钝的腐朽,白澪躺在大殿冰凉的地板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元武帝在笑,徐孟天也在笑,他们的笑容充满刺目的讥诮与嘲讽,在他视线中旋转荡漾。
    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