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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远远的便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在雪中奔跑着,可雪实在是大,积雪又厚,那身影在一连摔了四五个跟头,也不知是跑进殿中还是摔进殿中来。我和月尘走到外殿中才发现竟然是侍画,只见她全身都是雪,手中连个油纸伞也没有撑着。
    我和月尘对望了一眼,还是我出声问道:“怎么了?怎么这般冒冒失失的?”
    侍画抬首看了我一眼,又转向月尘才说道:“殿下,王府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围住了,现在王府中的人谁都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这可怎么办呀?”
    “你且起来吧,全身都湿透了,去收拾一下,不然怕是要着凉的。”我淡淡的吩咐道。
    月尘没有做声,转身走回了寝殿之中,我在身后说道:“看来宫中已经得了消息,你这真太子一露面我这假太子的狐狸尾巴便露出来了。”
    我是存心想要逗月尘一笑的,说着便拉起衣摆将身后的尾巴露了出来,月尘坐在榻上,浅笑着向我伸出一只手来道:“这说明他们还是不了解我这个真太子的,可知对我这个真太子最为重要的东西,他们居然没有好好看守,既叫我寻到了,他们便也奈我不何了。”
    我自楚燕飞口中得知守在王府外的禁军足有五千人,本来睿亲王府所在的地段便是临安很热闹的闹市区,这五千禁军如此这般一驻扎便使得周围连个路过的人都得远远的避开,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月尘最擅操控的便是人心,正因这般与他交往的鲜少有不喜欢他的,当然除非是那种甚为精明的人,饶是这般,月尘却和楚燕飞相处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既不像是兄弟也不像是朋友,虽然楚燕飞还算是怡然自得,可月尘却多少有些别扭,似乎不习惯和除我之外的人这般亲近。
    对于这种别扭我却是乐于见到的,月尘一生孤苦,自来也没有同自己的亲人这般相处过,这样的他反而多了一丝丝的人气,谪仙虽好,却终是过于清冷了一些。我坐在蒲团上,看着几步开外正在下棋的二人,气的鼓起双腮。
    “倾儿。”
    听到月尘叫我,我没好气的回声:“干嘛?”
    “肉糊了。”
    “哎呦喂,我的肉,怎么糊了呢?气死我了···”我一边嚷嚷着,一边去救那烤肉架上烤着的肉串。
    虽然来送茶水的侍棋也赶着来帮忙,可我烤的肉却还是全部焦黑了,一股浓重的糊味在亭间散发开来,这样如画的景致,这样如画的人,偏我在一旁,无论是我还是肉串都成了最煞风景的风景。
    将烤糊的肉交给了侍棋,我像模像样的从袖袋中拿出娟帕来哭诉道:“瞧我这是什么命?小姐身子丫鬟命,你们在那里下棋品茗,凭什么要我在这里烤肉服侍你兄弟二人?我不依,你娶我就是要我给你做奴婢供你使唤的?呜呜···”
    我将娟帕挪开一角,便看到月尘一脸黑线,楚燕飞则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转向我问道:“刚刚可是你自己说自己要做好东西与我兄弟二人吃的?我二人却也是劝阻过你的,现在怎么又要来责怪我二人使唤你?你既没有与我二人斟茶递水,也未与我二人揉肩捶腿,怎么就使唤你了?”
    我有些无语的瞪着楚燕飞,仔细想了一想,他说的似乎确实是事实,我转身唤道:“小桃,小桃,再拿些肉来,刚刚的考坏了。”
    侧首偷瞄时,果然看到了月尘嘴角扬起了那似笑非笑的的弧度,我便也在心内笑了起来,日子要永远这般简单该多好。
    第三百一十九章 醉里不知烟波浩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整整下了三日方才停歇,我虽未曾离开王府,却也能想到百姓地里的庄稼定都经不住这般严寒,定是要颗粒无收了,而这不合时节的气候,大概已经不仅仅是能用天降异象四个字来解释了。
    “你很不专心,在想什么?”月尘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却没有抬首问道。
    我将视线从月尘脸上转回棋盘之上,幽幽叹出口气道:“降雪时是灾,雪消融时怕又是一场灾。”
    说着我将手中的白子随便落在了棋盘上一隅,便侧首隔着窗子望着满是积雪的园子,心下不免惴惴起来,从前我虽也时常有不安的感觉,可那时与眼下却又是不同,看来得到与未得到之时都会有担忧,只是得到时担忧的是会失去,未得到时担忧的是能不能得到,二者皆苦,只是苦味略有不同。
    “我对你说过,有些人注定是要各安天命的,并不是所有的世人都能如你我这般,便是你我二人也有不如意之处,生死由命成败在天,似你眼下这般未经筹谋,随便将棋子至于险地,这一子便只有死路。”月尘的声音浅浅淡淡,提起桌案旁的茶盏将我面前的盖碗注满了茶汤。
    人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我想我是一定要做一个贤妻的,作为贤妻我首先便不能在夫君面前说丧气话的,想到这里我起身走到月尘身边,拉起月尘的手道:“下了这般大的雪,你我若不青梅煮酒,就此浅酌几杯的话,怕不辜负了上天的这番美意?再者,棋我门时时都可下,雪却不能时时都赏的。”
    月尘随着我的手起身,浅笑道:“怎么了?娘子刚刚不是还在悲天悯人吗?怎么这会儿倒有兴趣陪夫君去赏雪饮酒?”
    直通湖心亭的小桥回廊,雪刚停时丫鬟们便已清扫了出来,厚厚的积雪下是前些天还长满了牛毛藓的鹅卵石,未免有些湿滑,月尘在前牵着我的手,小心的牵引着我向着亭中走去。湖面全部结成了冰,好在湖中的水素来的清澈,即便结成了冰却也可以看清湖底。走上小桥时,我扯了一下月尘拉着我手的衣袖,指着湖底说道:“你看,这湖中水并未全部结冰,底下还有几条锦鲤呢!”
    月尘驻足,随着我的手指看去,三条红色并两条黑色的锦鲤正在冰下游来游去,遂开口道:“这也无甚稀奇,这湖中水本就是一眼活泉,并非死水,即便天气寒凉水中鱼儿也不至冻死的,况且,临安这个地方鲜少下雪,也只有···”
    月尘的话说了一半,我心中知晓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也深知他为何住了口,却也没有再去追问,只唤着侍棋小桃在亭中摆了些果品,也抬了些好酒来。冬季的雪美则美矣,却过于单调,不比现在,梨树上正枝叶繁茂,还挂着马上便要熟透了的梨子,落满了雪,白与绿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契合。
    红泥小炉上煮着的热滚滚的酒,我吸了一口气转身问道:“这可是竹叶青?”
    “没想到你这个一沾酒就醉,醉了还爱耍酒疯的人倒闻的出来是什么酒,确实是竹叶青。”月尘坐在蒲团上,随手拨弄了一下矮几上的一把古琴。
    “古人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虽酒量差些,或许酒品也算不得好,可这不表示我就不爱酒呀!既然爱酒,对酒的品种自然也会留心,不然怎么堪陪与你赏雪品酒?你自以为你是个雅人,难道我便比你俗气不成?”说着我已将面前的小杯和月尘面前的大杯斟满了。
    月尘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干,我却浅尝了一口,比其他的酒还要辛辣苦涩一些,我皱着眉盯着手中的小杯,终是没敢学着月尘一饮而尽。月尘见我的酒几乎没动,笑着打趣道:“你这个雅人怎么倒没喝干?难道是怕醉酒后又借着酒疯撒野?”
    我气鼓鼓的等着月尘漆黑一片,却盛满了笑意的眸子,终是也笑了出来,举着手中的酒杯便递到月尘面前:“这酒过于辛辣,我喝不惯,万一等会儿喝醉了真的撒起野来,你制服不了我的话,你这太子的威严岂不一扫而光?还是现下趁着我还未醉你帮我饮了吧!”
    我与月尘是面对面而坐,我隔着矮几将手中举着的酒杯递给月尘,本以为月尘会伸手接过去,却不想月尘借着我的手便饮了个干净,我脸红红的看着月尘,无论做过多亲密的事,在月尘面前我还是宛如初初见到月尘时那般,动不动就脸红。收回手中的酒杯,抬首看到了一个个挂满了雪的梨子还结在树枝上,我叹道:“说是一起饮酒,眼前却只有这么辛辣的酒,要是这些梨子酿成来的酒不知是什么味道的。”
    “梨子酿的酒也不是没有,只是我若寻出来给你的话,你打算怎么谢我?”月尘挑着一边的眉毛看我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月尘的表情,总能看的我脸红红,心跳跳的。
    将手递到月尘伸过来的手中,我起身绕过矮几坐在了月尘膝上,双手挽着月尘的颈项撒娇卖痴道:“你平日总说你我夫妻二人自是夫妻一体,你的便是我的,现在怎么还要我为了一坛酒就谢你?这谢我觉得是万万谢不得的,我若是谢了你,我们二人岂不生分了?”
    月尘拿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记忆中,月尘鲜少会在外表现的这般亲昵,即便是在成亲之初,算起来也不如这几日般。若说以前我二人感情发展的速度像是乌龟散步般的话,近来可赶上天宫一号的速度了。月尘转身对着正在煮酒的侍棋道:“我记得儿时试着酿过一坛梨花醉,不知还在不在,你去寻了来。”
    侍棋站起身来歪着脖子想了一下才答道:“回殿下,那酒还在,是侍画收起来的,奴婢这就去寻来。”
    看着侍棋跑开的身影,我好奇的问道:“怎么这几日老是不见小桃的影子?该不是嫌冷,这会儿猫冬去了吧?”
    “你不是素来说自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吗?难道你竟没瞧出来那个小丫头对皇兄甚是上心?”月尘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我,仿佛这几日小桃往楚燕飞那里跑的比较勤快了些,还老是在我耳边念叨,都怪我只一味的沉湎在月尘的‘男色’中,倒对身边的人和事漠不关心起来。
    不一会儿,侍棋便抱着一坛子尚被封存的很好的酒来,很普通的坛子,想起刚刚月尘说这是他儿时所酿的酒,算下来有二十多年了。我抱在怀中研究了一下,随口便说道:“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梨子果肉虽甜,心却是酸的,不知道酿出来的酒会不会也酸涩的很?”
    月尘帮我拍开了上面的封泥,一股子甜而不腻,醇香却不刺鼻的酒香扑鼻而来,带着淡淡的梨花清香,闻起来十分的清淡。
    “这酒名换梨花醉,不仅有梨子的甜,也有梨花的香,虽是我酿的,可我却还从未尝过,如此便孝敬了娘子吧!”月尘将我之前用的酒杯再次斟满。
    待到月尘倒完,我才惊奇的发现这梨花醉酒竟然是乳白色的,酒杯上还漂浮着一朵小小的梨花,却仿佛是刚刚从梨树上不小心落进了我杯中来的,可眼下梨树上除了叶子和梨子,便是了雪了,哪来的梨花?我长着嘴,手指着那朵梨花道:“这朵花竟然还好好的,好神奇。”
    “尝尝是酸还是甜吧!”月尘淡淡的说道,继续拿起那温好了的竹叶青斟满了面前的酒盏。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为入口便问道了梨香阵阵,一杯酒竟然似乎使人回到了梨花绽放的暮春时节,浅尝了一口,淡淡的清甜味道又似乎使人回到了梨子成熟的季节,只是咽下去后淡淡的回味竟然果真是如梨子的心一般,酸酸涩涩的叫人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我素来是吃不得过于酸涩的东西的,一时之间只觉的越来越酸,酸的眉头舌头都纠结到一起了,就连月尘问我酸不酸我也只能不断的点头。月尘却兀自笑的很开心,我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这么好的酒自然也是要月尘尝尝的,将月尘那比我大出很多的酒杯斟的满满的,拿起来举到月尘面前说道:“这么好的酒怎么能只我一个人饮?那多没一趣味,你也须得喝一杯。”
    月尘没有拒绝,似笑非笑的道:“这酒为夫我酿的,我自然也知道这酒要如何饮才不会有酸涩的感觉。”
    我小兔子乖乖的闪着两只眼睛问道:“那要怎么喝才不酸呢?这酒味倒是极好的。”
    见我问,月尘饮下了那一整杯的梨花醉,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月尘便已翻身将我的身子压在了矮榻之上,欺身吻了上来,月尘并没有将口中的酒咽下,那酒如一道清泉一般,缓缓的从月尘口中渡入我的口中,淡淡梨香缭绕在唇齿之间,除了香甜再无一丝酸涩的味道。
    第三百二十章 梦中依稀灯火寒(上)
    因为月尘的哺喂,回味不再酸涩的梨花醉真真成了世上最好喝的酒,在我的观念之中,这个时代的酒酒精含量没有那么高,果酒就更应该不醉人才对,可我忽略了,这梨花醉乃是月尘所酿,其他的酒自是不能相比的。
    我并未觉得自己醉了,只是脸颊微微发烫,心口也微微的烫着,我伏在月尘身上,嘿嘿笑道:“原来你儿时便是个流氓。”
    月尘挑着眉笑道:“敢问娘子,此话怎讲。”
    我挣扎着又斟了一杯梨花醉,含在口中并未咽下,也学着月尘之前的动作将酒喂给月尘,还舔了舔嘴唇,然后认真的盯着月尘的双眼说道:“你···你儿时所酿的酒便要这么个饮法,可见···可见你儿时便又这样亲近佳人的想法,我猜的对不···对不对?”
    “呵呵···”
    感觉到月尘胸膛的起伏,我惊讶的张着嘴巴星眼朦胧的盯着月尘,不敢置信这般爽朗的笑声是月尘发出来的,我看惯了他无声的微笑,浅笑,似笑非笑,却从不曾听到过这样开心的笑声,那种从心中散发出来的笑是做不得假的,无关乎表情。
    我现在整个人就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赖在月尘身上,月尘则半躺在矮榻上,红泥小炉上的酒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袅袅的热气很快便飘散在空气中。月尘伸手将我鬓角边的碎发抚到耳后,我低首嘿嘿笑了起来,月尘的手指转而挑起我的下巴,笑眯眯的问道:“娘子在笑什么?”
    “你的手有电,弄的我耳朵··好痒。”我边答着边又起身去拿白玉酒杯,起了好几次才总算是支起来了身子。
    堪堪将酒杯握进手中,便感觉身子被月尘打横抱了起来,手中的酒杯一时没有抓紧,叮的一声滚落在了矮几上,杯中的酒连着那朵梨花也全部洒在了矮几上,我转首看向月尘,抽泣道:“你把我的酒弄洒了,你赔我···”
    月尘却笑的更开心起来,抱着我往寝殿的方向走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要夫君陪,做夫君的岂有不陪的道理?”
    我痴痴呆呆的看着月尘的表情,即便是真的有些醉了,却也听出了月尘话中之意,不禁娇羞满面。
    这梨花醉好喝是好喝,就是喝过之后居然会上头,也不知是酒醉着了,还是昨夜累着了,反正我即便清醒了过来,也知晓外面现下时辰也不早了,可就是不愿起床,一味的赖在被窝里,不去理会小桃不断叫我起床的声音。在床上挨着时间,直到觉得实在是饿的难受时我才懒洋洋的起身了。
    见我全身都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精神,小桃故意伏低身子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笑着打趣道:“奴婢见到夫人这幅模样,倒真的觉得古人都是骗子。”
    听到小桃的话,我抬了抬眼皮瞄了她一眼,没精打采的问道:“不知道古人都骗了你些什么?”
    “古人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小桃觉得这句首先就是胡扯的,明明君王都去早朝了,这赖床的怕是承宠的爱妃才是。”
    我刚刚含进口中的漱口水在听到小桃这句话之后,直接从嘴巴里喷出去三四米远的距离,把在一旁的小桃乐的够呛。我满脸黑线的看着小桃,不禁出声说道:“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莫不是提醒我,你也需要找一个能给你恩宠的夫婿了不成?说说你是瞧上谁了?文弈还是文祀?文宣和文彦没来,不过即便来了,文彦也没你的份了,文彦我可是早早的就给月奴预定下了的,剩下三个就供你挑吧!”
    “夫人拿小桃取笑,夫人明知···明知。”小桃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害羞的,一张娇俏的小脸上红彤彤的,现下我才觉得小桃这个名字有多么的适合她。
    我静静的没有说话,等着她明知后面的话,却不想这个明知还没有等出来,外面却传来了楚燕飞身旁近侍的声音。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连膳也没用便向着楚燕飞的园子而去,远远的便看到了正负手立在回廊上的月尘,以及坐在榻上的楚燕飞。
    相比起下雪,雪消融时是十分的寒冷的,寒气似乎能顺着人的每个毛孔钻进血液之中一般,有些冷的彻骨。见我到来,月尘向前走了几步将我的双手握住,出声问道:“累着了?”
    呆愣了一下我才明白这句话中饱含的含义,又当着楚燕飞的面,虽说他应该没有听到月尘的话,即便听到也不一定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我还是羞了个脸通红,这下楚燕飞就算没有听到也该猜到了。
    “呵呵,即便是小别胜新婚,可你二人也不至于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表现的这般亲昵吧?”楚燕飞端起桌案上的盖碗,声音中满是打趣的意味。
    我顺势依偎进月尘怀中,出口还击道:“话说,睿亲王妃仙逝也有多年了,皇兄何不再续娶一位?皇兄若是有这个意思,我这里就有···”
    “我记得你曾对我说,无情不似多情苦,天下间能如你二人一般找到称心如意之人的实在是少,我也不愿去冒险,现下这般倒也不错。”还没等我说完,楚燕飞就淡淡的出声打断了我的话,还是拿我自己的话来堵我的嘴,果真让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我侧身瞄了一眼小桃,也不知是外面太冷还是楚燕飞的话的缘故,之前那张粉嫩的小脸现在是如此的苍白,我和月尘对望了一眼,知道牛不吃草强按头也是没用的。况且,楚燕飞那般通透的人也该早就看出了小桃的心思,现下这话大抵也不仅仅是为了堵我的嘴。
    我既假扮了月尘,现下宫中来了传召,免不得就还是要我去的,我私心下也是不愿月尘去,一万分中还有一个一,万一那南宫皇后和楚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动摇了月尘的心便不好了。见我执意要一个人前去,月尘只是拿那种早就看透了一切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也并未出声阻止。
    这次还是文弈文祀随我进了苍梧宫,不同的是宫门口的禁卫军没有再要求文弈卸下腰间的佩剑,还是上次出来迎接的那位公公,同样还是鼻孔对着我,进去之前我特意抬首看了看凤藻宫的上空,许是阴霾了多年,即便想要阳光照射进来,怕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到的。
    殿中还是一股子浓重的药香味,我熟门熟路的向着南宫皇后所在的内厅走去,隔着好几层的珠帘便能感觉到,内厅中似乎比上次我来时亮堂了许多,而那个瘦弱的身影还是斜靠在榻上,似乎正在浅眠。我制止了那公公要唤醒南宫皇后的举动,撩起衣衫坐在了一旁的蒲团之上,病的这般沉重的人是鲜少能睡的安稳的,我曾知晓过这种感觉,故而许是存着些许的怜悯,我等一会儿也无妨。
    如我猜想的一样,没过多会儿南宫皇后便咳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我时怔愣了一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本宫?咳咳···”
    我起身弯腰揖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道:“儿臣进来时母后睡的正沉,儿臣想母后大抵是很久没有这般好好的睡上一觉了,故而没忍心吵醒母后。”
    听到我话,南宫皇后抬首看了一下已经撤去了黑色窗帘的窗子,阳光正好,因为地上雪的折射,整个殿中亮堂了不只一两分。南宫皇后笑了笑说道:“你说的很对,常见见阳光的话,心中果然没有那么多的阴霾。”
    我点头微笑不语,沉默了一会儿南宫皇后张了张口,唇上下动了几次,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看到这里我没什么语气的答道:“儿臣知晓母后想要问些什么,不过,儿臣想劝母后,似上次那般的话对儿臣一人说说也便罢了。”
    我的话使南宫皇后突然激动起来,不断的咳嗽着有些怒意的道:“为什么?那是···那是我的孩子···”
    “那又如何?母后是个聪明人,即便这番话说给你想要他听到的那个人,也不会起什么作用的,不然此时此刻站在母后面前的便不是儿臣了。虽说上次母后的一番话说的极为感人肺腑,但却还是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在父皇与儿臣之间,母后舍弃的是儿臣不是父皇,当年既如此,又何况是眼下?那么您那番话的真假程度就有待商榷了。”说着我自怀中掏出了之前在庆州时,孙京送来的那封所谓的家书。
    南宫皇后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声音愈发沙哑的问道:“他还是不肯原来我这个母后吗?”
    “其实母后就如同这封信一般,在慈母的表象之下掩藏着的竟然是阵阵杀机,不要说这封信上下字迹是完全不同的,这证明不了这封信是被父皇动过手脚的,儿臣根本未曾见过母后的字迹,上下差距如此之大的两人的笔迹就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母后也不必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由爱才能生恨,生怨,没有爱的话自然就没有怨恨之说,没有怨恨一说,又何来的原谅?”我将那封所谓的家书揉成一团,掌上用力,那纸张便如同被粉碎机粉碎过一般。
    第三百二十一章 梦中依稀灯火寒(中)
    整个殿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南宫皇后沉默的望着被我撒了一地的纸屑,连咳嗽都忘记了。我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南宫皇后,在愤恨与平静之间变化了数次之后,南宫皇后面上的表情终是定格在了平静上。好一会儿南宫皇后才抬首看向我,声音沙哑的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狠毒的女人?”
    我笑了笑答道:“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属于同一种人。”
    知晓南宫皇后已经完全褪去了那所谓的慈母的伪装,我自然也就不陪着她玩这种过家家似你骗我我骗你的游戏了。我从新坐回蒲团之上,拿起盖碗时才发觉不知何时这茶汤已经散尽了热气,冷冷的,凉凉的,和这凤藻宫格外的搭调。
    “你不会知晓,南宫家是本朝的士族,至本宫这一代只余本宫一脉是嫡传,入宫之前父母对我极尽的宠爱,儿时我便知晓,我将来必是要入主中宫,位居皇后的。我生性好强,又自负貌美,以为只要一入宫便能得圣上全部的荣宠。本宫第一次见到圣上时,只有十一岁,那时才知道世间竟还有那样的男子,咳咳···”谈起楚煜,南宫皇后的双眸之中闪出一丝奇异的光芒,似乎陷入了极为美好的回忆之中。
    我在心中又回忆了一下,楚煜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上都属世间少有的了,虽然世人总爱用空谷幽兰来形容女子,可这样的气质出现在男子身上时,竟也不会觉得冲突。一个男子能身在帝位多年还依然保持着这样的气质就愈发的难得了,可过于清冷了的话也便和无情没什么大的分别了。
    “我如愿以偿,成功住进了这凤藻宫,大婚之时我还在感念上苍,对我如此的垂怜,显赫的家世,动人的美貌,嫁的又是一国之君,我这一生何其圆满?可···可世事焉有人说得算的?新婚之夜我才知晓,所谓的家世,美貌,夫君都不过是上苍拿来惩罚我的,咳咳···家世显赫,便遭到圣上猜忌,年轻貌美却又不能尝得人间情爱,夫君虽是我的夫君,可他先是君才是夫,而他又何尝不是这后宫众妃嫔的夫君?
    这凤藻宫中的夜你知道你多长?有多冷吗?彼时我的少女情怀,我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便被这无边的黑夜一点点的淹没,每每我对镜顾影自怜时心内是多么的怨恨,空予我这般美貌,却又赐我这副身子,要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怨?咳咳···”许是说道伤怀处,南宫皇后咳出一口血来,喷溅的胸前衣衫上的白色风毛上,一片血红。
    我幽幽叹出一口气来,心下十分的恻然,若是正常人的身子,哪怕姿色平庸一些却也是可以去争取到宠爱的,可是她却不能,不能人道争也只能争来无尽的屈辱罢了。即便楚煜不会存心为难于她,可宫中这些人的嘴又岂是肯轻易饶人的?
    趁着宫人进来服侍南宫皇后服药的空档,我要一个小宫女从新沏了一壶热茶来,这小宫女正是上次告知我楚煜身在瑞庆殿的那一个,在端上来热茶之后竟然又顺手递给了我一个手捧暖炉,脸红红的说道:“殿中清冷,殿下脸色有些苍白,捧着这个暖暖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