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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1)

      我心头一动,停在原处。只见张易之一脸温和地对我笑道:宁大人,想不到能在这种地方遇见您。
    我听他话里有话,冷笑道:是啊,张大人今日怎的屈驾到了这种地方?
    张易之笑了一声,说:奉陛下之命,向嫌犯暮晓川传话来的。
    我质疑道:张大人不是来取嫌犯口供的吗?怎的成了传话了?
    我说着朝那酷吏看了一眼,只见他脸色有异,看着地下不敢抬头,当下心里就有谱了。哼,那张易之同我一样,也是花钱买路进来的!
    果然张易之缓解尴尬般地笑了笑,避重就轻的说:敢问宁大人来这儿,是要见哪位?我正考虑如何应对,又听他接道:宁大人听鄙人一句劝,定案之前洁身自好才是明智之举。
    我哈哈一笑,共勉共勉。心下嘀咕道,张易之恐怕已经知晓我欲为晓川脱罪,不知他是否会在这当口在陛下面前乱嚼舌根!
    哎!那一刹我突然生出些害怕,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我前面不止一次提过,张易之此人心机深远,别看他表面温和友善,心里面不知藏着多少坏主意。如今我比张氏兄弟更得圣宠,所谓树大招风,招来某些人的嫉恨理所应当,若张易之在我与晓川的事情上做文章,恐怕到时候我还真的难以应付。
    娘的,也是命!若我那会儿就对那姓张的稍加提防,后来断不会着了他的道儿!哎!
    再说那天张易之一言点到为止,便找了个托辞先行离去。我把事情看得明白,先前找事儿的酷吏也不敢阻拦了,我就大步流星地直奔关押晓川的隐蔽牢房。
    近了,我就看见那穿着白色囚装的男人倚在牢门旁,仿佛正等着我。
    只见晓川的胡子长得又浓又密,盖住了半张脸,若非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依然淡漠如旧,我几乎不敢相认。
    我让牢头开了铁锁,打发闲人下去,便将之前见到张易之的事情向晓川说了。
    那男人背对着我,责道:你不该再来。
    我气道:他娘的,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老子来一趟得冒多大风险,你知道吗?
    晓川点一点头,说:知道。
    那你还我欲言又止,我知道那会儿说些个都是废话,可我就是忍不住向他发泄不满。
    晓川没等我说下去,他长长的呼了口气,幽幽地说:你不应该得罪来俊臣。
    我惊道:你从何得知?张易之告诉你的?
    晓川不答,却说:来俊臣一日不死,你一日不得安宁。
    我走近一步,试探道:你在担心我?
    那男人笑起来,显得多少无可奈何,像是一种妥协。
    张易之都跟你说了什么?我认真起来。
    晓川说:缉拿真凶,陛下意不在此平息朝庭动荡,她要的是一个替死鬼罢了,而你,他终于转身看着我,字字地说:找到的替死鬼并不合她的心意。
    接着说。我尽量平复着渐渐收紧的心情。
    朝中厌恶来俊臣的不计其数,可长久以来,没有一个人敢正面与其交锋,你可知原由?
    据说姓来的罗织诬陷的手段厉害,想必,这才叫人投鼠忌器。
    这是其一其二,来俊臣执掌推事院,所办的每件大案皆是执行圣令
    所以,他断的冤假错案也好,诬告陷害也罢,都是受陛下指使,承皇命办事!
    晓川点点头,来俊臣是陛下的人,陛下必定保取他。
    这些可是张易之说的?
    晓川眯了眯眼,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语气说:张易之是聪明人
    不知怎的,我听他夸奖那斯,心里便不痛快,于是抢道:他的确很聪明,不然也不会选在此时插手这件案子我猜,他适才定是对你威逼利诱了一翻,叫你去做替死鬼是不是?
    晓川略显嘲讽的看着我说:我不是替死鬼,我是真
    我一听就急了,立马上前捂住他嘴,隔墙有耳,他娘的你不想活啦!老子千辛万苦在外头替你奔命,你倒好
    我话没讲完,晓川突然整个头压了过来,我就感觉肩膀上忽的一沉,脖子里吹进一股暖风。
    那一瞬,我的心不争气的咚咚乱撞。
    晓川在我肩上摩挲一翻,显得十分痛苦。他从来是一位感情内敛的人,决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展露内心,那一刻,我真正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那个男人已经不知不觉的开始依赖我,相信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我慰藉。
    张易之带来陛下的口喻,要我召供承担所有的罪名。晓川低语着。
    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问他是否答应。
    晓川重新退回原地,摆了摆头,说:张易之是陛下的亲信无疑,但陛下处事一向公私分明,传话的当是大理寺才对,于情于理都轮不着专管皇帝内务的麟台鉴。
    我松了口气,那么~你拒绝了。
    晓川嗯了一声。
    我心下喜忧参半,说:你不怕得罪了他,他又在陛下面前子虚乌有的告你一状?
    他不会因为我虽然拒绝了他,可我的确已经按他的意思做了。
    晓川说完直愣愣的看我,他一定以为我听不明白,可我心底敞亮得很!
    我摸出早就藏在怀里的认罪书,展开了在他面前晃晃,得意道:你说的,可是这个?
    晓川眼睛突地一亮,伸手便夺。
    那会儿他双手腕上扣着铁链子,所以我轻松的避过了他的袭击。
    这是我交给狄公的,你从哪儿得到的?晓川像吃了秤砣似的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
    我退到安全的地方,斥责道:我还问你呢!没事你写这玩意儿干嘛!你知道这狗屁东西花了老子多少银子!我不管啊,你出去了,一定想办法还给我,一千两白银,一两都不许少!
    我像个无赖似的刁难着晓川,却见晓川从一开始的惊讶渐渐变得沉默,他退到墙边,喃喃的说:宁海瑈,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哼,这问题的答案,我也说不好我将认罪书藏在身后,认真地问:为何要这么做?
    宁海瑈,够了!晓川终于失去了耐性。
    我却不依不饶,屈强道:你是怕连累我,对不对?
    晓川神色复杂的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我走到他身前,细声道:正如你所说,张易之很聪明,可你,也不比他笨。暮晓川,你早就知道我会利用魏王对付来俊臣是不是呵,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你不用瞒我了,你与鹤先生早就认识,并且,共同为一个主人卖命。
    听到这儿,晓川像见鬼似的回头盯着我,也许之前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个靠脸混迹,没什么头脑的家伙,是以当我一语道破时,他显得十分震惊。
    我继续说:你放心,我还不知道你的主人到底是谁,也许~也许是鹤先生也不一定反正,我不关心,我就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来俊臣对我不利,你才故意写这东西的?
    晓川咬了咬嘴唇,坚决道: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因为我犯了错,必须亲自弥补。
    晓川说得不错,若非他一时冲动杀进蓬莱殿,事情进展断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可是,我不信,我问他,为何适才张易之威逼他认罪时,他不肯。
    他说:验酒那回,你为还我清白,曾经得罪过张昌宗,张易之与张昌宗手足情深,定然一直对你我怀恨在心,而你贵为一等国公,凌驾二张之上,张氏兄弟定然不服。若我在张易之面前认罪,他必定会从中大做文章,你的爵位不保罢了,人头落地亦不无可能。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担心我晓川,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宁海瑈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出去还有,我拿出身后的认罪书撕成碎片,你是无罪的。
    说完我将手掌中揉成球的碎纸团放进嘴里,嚼了,吞下。
    晓川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掩不住地流露出一丝丝感激。
    我拍拍他的肩膀,像他以前常常做的那样。
    我得回宫里提防那姓张的,这段日子再累,你也给我撑住了!
    宁海瑈,晓川叫住我,谢谢你。
    我没好气的啧道:暮晓川,从今儿起,你得答应我一件事,算你报恩吧!
    你说。他干脆道。
    不许再对我说谢谢两字儿!
    晓川眼角一弯,总算是真心笑了。若我这回大难不死,我便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不愿意去做的事,我一定不会让你去碰。
    呵,这算不算是他对我的承诺呢!手足情,爱情有时候,我分不清在那男人心里,到底哪一种更明朗。
    总之,经过那一次,晓川彻底被我训服了。这个曾经被他讽刺的无用的书生开始学会善用手中的权力,去保护他了。我的本事,已经超出了晓川的想象,人就是这样,当一件东西不在掌控之内时,反而对你有更大的吸引力,因为人,都有征服的欲望。
    我的故事讲到这儿,你也许会觉得晓川除了功夫好,模样英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更可气的是还时不时的拖累我。
    呵呵,好像不知不觉,我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英雄了!
    事实上,真相与你们听到的表相大相径庭,我才是所有麻烦的罪魁祸首。
    你想啊,暮晓川是怎么在掖薇四湖畔留下鞋印的?又是如何去到那地方的?不全是因为我落水吗?
    还有,那男人一直沉稳克制,为了搏得武曌的信任,差点儿赔上一条性命。他做出如此的牺牲,必定在将来大有用处,怎会愚蠢到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暗杀皇帝!正如连花音与他自己所说,他冲动,犯了错。
    可是,他冲动的原因是什么呢?还记得他说过,他要保护我吗?事后我把这一连串的事情好好想了一遍,得出的答案是,暮晓川,不愿我被李氏宗族利用。
    最初他疏远我,其实就是对我的一种保护,他想要始终将我排除在李氏宗族的控制之外。再后来,也许因为我帮过他几回,他变得不再那么冷漠无情,开始从一味地排斥转变成切实的保护行动,这样,他在船上对我说的那句离开蓬莱殿,甚至后来刺杀武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因为他知道我离武曌越近,被利用的机会就越大。
    呵呵,你也这么想对不对?暮晓川同我一样,一年前在淮汀阁偶遇的那一刹那,我们便将对方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全都深刻的烙印在心了。
    第34章 诬陷
    喏,看见对面高台上坐着的那个披着白狐皮氅的男人没?他就是张易之。来这地界儿好一会儿了,就等我死呢!
    听说武曌已经加封他为恒国公,占了原本属于我的封地和宅子,呵呵~可能连老子的夜壶也占了去!
    哎~可笑一代国公屈死,后世多传,只道张氏有功无过;可叹我宁海瑈昙花一现,沧海一粟飘零苦无倚
    要说这张易之如何上位,那还真得从刺杀武曌一案悬而不决时说起。
    正如我与晓川的不谋而合,姓张的果然在武曌那儿含沙射影地揭发我与晓川的关系。当然,他并没有就事论事(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而是以魏王告发来俊臣作引,一面夸赞我为此事四处奔走,很是用心,一面又说我与嫌犯暮晓川私交甚密,虽身为国公,却也应知其然的避嫌,更何况,辑凶断案乃大理寺所长,我一味插手,外人看来,我好像意不在破案,而是欲借来俊臣替晓川洗脱罪名罢了。
    瞧,张易之这一翻告状不显山不露水,即便是武曌明知他意,也不好当面点破。与外人说起来,他姓张的背着我还真没一句恶意伤人的话,我若找他麻烦,还真有点儿自打嘴巴的意思。
    你知道宫里头无风不起浪,浪起来了,就跟江水似的,滔滔地就在大明宫里散布开了。
    有段儿时日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我是他们当中的异类。
    我愤愤然的去到蓬莱殿,一副被污蔑委曲的模样跪在武曌脚下,乞求她还我清白。
    武曌那会儿正想方设法挽救来俊臣,早就先入为主地就站到了张易之一边。
    她不冷不热地对我说,你真是白的,任谁也说不成黑的。
    这话里有话,显然是有些不信任我了。我就跪那儿抹着眼泪数功德,我说,陛下呀,微臣曾经为了您连命都不要了,您对我就是最重要的人啊!自从有恶人行刺您后,我就一直寝食难安,害怕哪天一觉醒来,怀里抱着的人
    说到这儿,我都被自己感动得流下眼泪。
    武曌见我情真意切的,叹了一声,让我起来说话。
    我仍是长跪不起,说:陛下对微臣恩重如山,臣不过是想替陛下分忧,早日辑拿真凶归案,想不到想不到竟惹来小人猜疑。
    武曌知道我骂的是谁,也不好发作,得了,朕心里有数。不过,她话音一转,朕倒是好奇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劝服了魏王。
    我便将来俊臣暗地罗织诬告武攸嗣的事儿如实说了。
    武曌听后干笑了几声,突然厉声骂道:惷才!被人利用还蒙在鼓里!
    我吓得一哆嗦,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朕又不是说你,你怕什么?
    我惊愕地抬眼看那老妇人,只见她弯着笑眼,眼尾拖着几条长长的皱纹。
    朕说的是魏王,还有那群跟着瞎起哄的。
    我惊魂未定,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问:他们是被被谁利用?
    只见武曌眼中突然浮现凌历之色,不怒自威,那一刹,我是说在那极短的一刹间,我突然感觉到心脏像压了铅块般的,又冰又沉,将我向地底下压去恐惧,对皇权的恐惧,那一刹,触手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