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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陶府门外的光亮渐次飘入照壁之后, 伯府下人利落转身遁入夜色,顾凝熙僵硬地放下车帘, 坐回车厢, 脱力一般放任上身倚靠车壁。
    久久之后, 送出来两个飘忽的字眼:“走吧。”
    顾府马车这才离去, 门房多少被惊动, 相互嘀咕:“原来顾司丞方才一直在啊。”“躲在暗处不出声,还以为他早走了呢。”
    **
    陶心荷觉得腹部坠痛不适, 索性打发晴芳去验看吉昌伯送来的花灯, 她自己大致洗漱后躺下, 躲在轻柔舒适的蚕丝被里, 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仰面闭眼,双手拢腹, 沉默地等待睡意。
    今晚接连应付两个男人要见面、要送礼的请求,陶心荷精疲力尽,思绪颇为烦乱。一个人静静独处,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关卡,各种情绪铺天盖地蔓延开来,她对自己说,没人知道,可以稍微放纵一点点,就那么一小会儿,想想顾凝熙。
    和离之后,他毫无声息,自己也从不打探,陶心荷不断自我训诫,就当那是上辈子相处过的人物,不要把记忆带到这辈子来。
    陶心荷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直到两刻钟前,突然听到此人就在不远的府门之外。
    有极为短暂的一个瞬间,她想见他,见见顾凝熙,见见很可能与别的女子朝夕相处了五日的顾凝熙。
    幸好,晴芳没有收住手劲,按揉转成拍打,提醒了她,警醒了她。
    和离,是自己提的,给他留话“海阔天空云收雨霁”的是自己,强求收到和离书后的两个时辰内完成见证,也是她。
    一切,都是为了切割,为了分离,为了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事已至此,顾凝熙的举动为何还会牵动她藏到最深的情绪?
    他迟早要纳妾,将莫七七护到羽翼之下,这是他亲口说的,莫非,自己要到那一天真真切切来临了,才能彻底放下?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陶心荷自认,她只是在养伤,挖去心头腐肉,另长充盈新肌,总是要痛的,甚至是医家说过的玄之又玄的“幻痛”,仿佛腐肉与自己相伴相生、发挥威力一样。
    只希望,这个痛的阶段,能短一些、再短一些。
    小腹的阵阵绞痛唤醒了陶心荷,原来,她想着想着睡过去了。
    此时,身子底下传来熟悉的濡湿感,陶心荷若有所觉,轻声唤:“晴芳,晴芳?”
    晴芳果然在屋角的罗汉榻上为她值夜,闻声惊醒,听到主子吩咐:“帮我点盏小灯过来。”
    晴芳依言而行,披着外衫靠近陶心荷,单手护着灯罩里的微弱火苗,柔声问:“居士需要看哪里?”
    陶心荷坐起身,沉默地接过灯钎子,单手掀开靠内侧的被衾一角,目光撇过去,果不其然,殷红一片,像是腐坏的肉的色泽。
    浮上心间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真的彻底与顾凝熙一干二净、再无瓜葛了。她施施然笑开,长舒一口气,将灯盏递还给晴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我葵水来了。”
    晴芳手脚麻利,帮陶心荷更衣、换被、拿月事带、递汤婆子,安置主子重新躺下,忍不住说了句:“这下子,也算皆大欢喜了。”
    陶心荷正轻轻转头扭身,寻找相对舒适的姿势,闻言暂顿,一时间觉得,时机真是人间顶顶玄妙的东西。
    不久之前,顾凝熙还是她夫君的时候,两人闺房密语说到老顾府、说到子嗣,顾凝熙无意提了句:“母亲的冥寿快到了,娘子若是近期有孕,正好能祷祝告诉她老人家这个好消息,祖母肯定也开怀,必然皆大欢喜。”
    离那番言语不到二十日,确定自己无孕,就成了皆大欢喜的事情了。
    “说好了,就是睡前想他片刻的,不管是不是因为晴芳无意间重复顾凝熙话语导致的,都不许再念及这个人了”,陶心荷含糊地应了晴芳一声,随着吐息说一句“睡吧。”不知是告诉晴芳还是告诉自己。
    **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陶心荷错过了平常早膳的时辰。
    正月十六了,按照最宽松的标准来看,年节也已经结束了,该正常度日了。
    她知道,自己该迅速起身,打点内务,吩咐仆从;去弟妹处看一眼、关心关心她的情况;到爹的书房探探,爹是不是又夜宿零件堆;更要抓蔷娘来念叨念叨,昨夜归府太晚,实在不该。
    肚肠也在叫嚣,它们蠕动了一夜,早将养分消耗殆尽,迫切需要主人供给新的食物。
    然而,终于盼到的葵水,带来了难得的一夜无梦,陶心荷觉得全身都懒洋洋的,连手指尖、头发丝都不愿动弹,好像,随侍能够再度进入黑甜之乡。
    门扇发出轻响,听脚步声,大约是晴芳从外头进来,奚奚索索的动静逐渐靠近床铺。
    陶心荷眯了眯眼睛,扭动了一下脖颈,出声:“是晴芳么?我醒了。”
    “姐姐,我等你半日了,你怎么睡这么许久?”床帐外,传来的是蔷娘充满活力的叽叽喳喳声。
    下一瞬,帐子被大咧咧打开,陶心蔷俏丽粉脸探进来,催姐姐起身。
    外头明媚的日光,刷的一拥而入,将静谧的、独属于陶心荷的这方小天地侵占,她能怎么办?一边念叨着妹妹没规没矩,一边认命地抬抬下巴,示意妹妹身后两步远的晴芳过来,伺候自己穿衣。
    陶心蔷像个小蜜蜂似的,围着陶心荷转来转去,为她的衣衫首饰搭配瞎出主意,好半晌,才绕到正题:“姐姐,吉昌伯昨晚送了那么多花灯,怎么回事啊?还有那匣子沉水香,我轻轻掀开一角闻了闻,香味一点儿杂质都没有,好纯冽,必然十分贵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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