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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洪氏弥缝过, 从自己攒的购置小院银两里拿出七百两送去顾府, 被顾凝熙退了回来,陶心荷也没与之推拉,便重新兴起搬出陶府的念头, 忙碌家事之余频频坐车出门, 在口舌灵便的牙人陪同下四处亲自查看院落, 并没有假手他人。
即使碍于应下弟弟陶沐贤要待他的孩子出生后再议另居,陶心荷也准备近期便将独属于自己的院子买定,费一番时日装弄摆饰, 慢慢添置家具物事, 不等新生侄子或侄女满月,见她出生就搬出。
四五月暮春转夏, 天气日渐炎热, 陶心荷不想让家人察觉端倪, 出府寻院子总是紧促地快去快回, 十分费神费力, 劳累体肤。
每每安慰罢打不起精神的蔷娘,陶心荷更加精疲力尽。她对自己的管束不由得放宽三分, 时不时翻看顾凝熙写来的信函解闷, 颇有些看心仪话本子的味道。
顾凝熙会用他自己和模仿陶心荷的两种字迹写信, 仿佛两人对话一般, 错落有致, 绕富趣致。
陶心荷不得不暗自承认,她看得津津有味, 常常被代入顾凝熙描绘的昔日夫妇同处细节、他近日心境和对未来的展望中。
譬如,顾凝熙写自己揣摩女子容貌:
“荷娘,昨日读书,我看古人写到“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什么“眉眼盈盈处”①,我若有所感,以为能触发画你小像灵感,兴致冲冲将书房珍藏的前人山水丹青铺满桌案,对视良久。
犹未能领悟真意,我唤下人打水至,一盆清水倒映我模糊影像,探手入内一搅即碎,仿佛听到小厮在旁窃笑有声。
我再度把玩八宝格上青玉山石盆景,遥想名山大川雄伟风光,却不能与女子黛眉相联系,恐怕我还是个俗人,依然在看山是山②的怆俗谷底吧。荷娘可会笑我?”
譬如,顾凝熙写自己如今喝苦丁茶甘之如饴,多谢荷娘当日想出这法子捉弄,可惜想看自己面目扭曲再不可得,他不会再被苦到了:
“日后,荷娘若想对我小惩大诫,只怕要另想他法为是。也许你阅至此处,会娇嗔一句,想费我心神,顾凝熙想得颇美。”
两种字迹交替,就仿佛顾凝熙捏着嗓子学陶心荷说话一般,仿佛两人并无裂痕,就是夫妇间调笑而已。
陶心荷伸手摩挲“想得颇美”等一行簪花小楷,会心一笑。
譬如,顾凝熙问她:
“今日端午佳节,荷娘你食了几枚粽子?糯米颇费胃经,不宜多用。在红枣粽和豆沙粽之间,你是否犹疑了许久?”
告诉下人自己要午眠,在房中独处的陶心荷,捏着信纸张唇不发声,倾吐心事。
四月底陶沐贤又是一日短假,不知与洪氏产生了什么口角,五月初一大清早,陶沐贤照常回书院后,洪氏便哭哭啼啼绕过陶心荷,找到公爹陶成,说自己想回娘家小住。
陶成不以为意,点头应许。陶心荷维持着管家人的责任,为洪氏将车马、礼物打点妥帖,亲自送她到了府门口,送她登车,只是两人一路都无人开言罢了。
陶心蔷知道的时候,嫂子已经离府,她问了一句何时回府,无人知晓,她自己还心烦意乱,也就撩开手。
陶心荷暗自心想,到了五月底,洪氏若还没有回府意思,便让陶沐贤自己去岳父家接人,因此她也没有掺合。
一向最爱热闹的陶心蔷,今年端午都没有赴宴赶龙舟会,陶心荷嫌天气闷热,心绪廖然,更懒得出门。至于陶成,则向来不在乎这些耽误他研究的节日,难得的非逢十休沐日,他只是窝在书房调弄机械而已。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的陶府,不过是四处插了艾叶、撒了雄黄,阖府主仆应节吃了粽子而已,并没有别的府邸那般丰富多彩。
陶心荷想起以往,她嗜食甜粽,对于红枣口味和豆沙口味常常举棋不定,事先闺房里同顾凝熙撒了娇,便能够挑拣各一只吃半个,将剩余的部分挪到顾凝熙碟上。
看着玉人一般的端方郎君捡起犹有妇人红色唇脂的甜粽,慢慢一口口吞吃入腹,不知为何,陶心荷总会被逗得乐不可支,亲自伺候他盥洗,洗去那双适合捏笔大手上总会沾染到的糯米黏腻都令她很开心,脆笑个不停。
今年,再没有人能吃她剩下的半只,她又不爱将自己咬过的东西赏给下人,一向被父亲陶成教导惜物的陶心荷,看着下人呈送上来的不同口味粽子,自然犯了难。
伸出食指挑拣了半晌都拿不准主意,陶心荷索性一枚都没吃,只是托腮看丫鬟们得了她的令,笑嘻嘻地分食粽子,就当应景了。
就在这日,陶心荷还收到了莫七七的来信。是顾府二房送她回乡的庶子们捎来的,除了信函,还有熟悉的“燕春阁”木匣子。
莫七七的字相当不好看,大小不一,毕竟她没有练习过,大约认识的字不算多,写得十分口语,看着倒是丝毫不费心,就是因为丑陋字迹有些伤眼。
莫七七说,她已然顺利到达确州,义兄管事十分能干,很快帮她买下一处临街又不吵闹的小院,既有街坊邻里照应,又能独门独户,十分适合她这个孤身女子。
她在自己家乡,有了落脚之处,终于扎根了。这是她盼了无数年头终于实现的念想。
依照临别时候陶心荷掏心掏肺的嘱托,她没有头脑发热地见到“张哥哥”就说嫁娶之事,而是平平常常接触着,观察这位一年未见的丧妻之人,能否让她托付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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