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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去世的合规性[西幻] 第400节

      奥布里亚知道, 这是“那家伙”耍的无聊把戏。
    它看似不在这里, 其实一直在黑暗中窥伺他们的一举一动……可奥布里亚还是不可抑制地被那道幻影吸引目光。
    “你在做什么?!沃威卡!!”
    一道强硬的女声打破了眼前的幻影, 玛格丽特向前踏出一步, 厉声道:“现在不是给你的忏悔时间!你该完成你的任务了!!”
    她看似很愤怒,但并没有要上前干涉的动作。
    另一边的毕夏普也只捧着盒子站在原地,光看后脑勺也猜不出他是在看戏还是在发呆。
    “您在做什么?沃威卡小姐!”
    身后传来青年凛然的呵斥:“快点动手——”
    啪——咔————!
    耳边传来指针移动的卡顿声,奥布里亚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唔……又要出门了啊?”
    刚刚被打散的幻影再次聚拢,模糊的人影也变得清晰。
    那人放下手里的针线,似是无可奈何般轻轻叹口气。
    奥布里亚最先看清的,永远都是那双如深海般蔚蓝的眼睛。
    一颗红色的小痣点在眼尾, 在亚麻色的发丝后若隐若现。
    让人忍不住想要越过那些阻碍,靠近一些, 再靠近一些……
    这本来应该是很妩媚的一双眼睛, 偏偏放在她的身上却一点都不显得轻浮,反而有种温和稳重的感觉。
    每次对上那双眼睛,奥布里亚总会感到安心。
    而此时, 长而密的眼睫微微垂落,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
    女人侧坐在床边,一个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孩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项链都没有摘下来,细链缠在脖子上,三叶草形状的铁制吊坠则被女孩虚握在手里。
    “这些年你总是不在家,米莎都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父亲了……”女人轻手轻脚地帮女儿摘下项链,顺手掖好被角,“尤其是今年,我们都没能一起过创世节……”
    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像是在喃喃自语。
    可正是这样,让年轻学者的心更加难受了。
    他可以在自己专长的领域中侃侃而谈,可当看到爱人露出难过的表情时,他也跟别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我不去了。”
    学者闷了半天,最后闷出这么一个结果。
    他将自己的单片眼镜取下放好,单膝跪地握住对方的手。
    “我很抱歉,让你难过是我的错。”他避开妻子诧异的眼神,不自在地侧过头,“创世节……还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直到把对方的耳朵都看红了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都答应了人家去讲学一个月,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她拍拍丈夫的手,“去吧,我就是说说……”
    “我不是说说,我也想多分点时间陪在你们身边。”
    年轻学者打断妻子的话,仰头认真看向那双美丽的眼睛。
    “之前路过德林公爵的领地,公爵大人有意聘用我做几位少爷的家庭教师。”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原本还在犹豫,但现在我觉得这是个好去处。”
    “这样我们就可以搬到北边了。那边的治安更好,有公爵大人的庇护,我们一家都会过得很安稳……”
    女人看着丈夫开始一条条列出其中的好处,眼睛不知不觉地弯起来。
    “我很高兴,你能为我们想这么多。”她耐心听他说完,这才回握住对方的手,“可是,厄尔。你真的愿意放弃你现在的工作,去做一位贵族少爷的家庭教师吗?”
    她不等丈夫做出答复,按住他的手抢先说道:“我明白你在为我和米莎着想。相对的,我当然也会为你着想。”
    “我记得第一见到你时,你正站在圣尤里安学院的高台上演讲。”
    女人的声音温和又缥缈,将他的思绪也带到那个场景中:“当时祖父就拉着我的胳膊,激动地指着你说,这个年轻人有多么了不起,他对学术界的贡献绝对值得被记录在史书上什么的……”
    年轻学者有些尴尬地闭上眼:“布朗教授说得太夸张了。”
    看到他略带羞窘的神色,女人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我倒是不懂祖父说的那些。我是个肤浅的人,我只觉得那个站在高台上侃侃而谈的青年真的非常、非常英俊。”
    学者一开始还紧紧抿起唇,听到最后还是没能绷住表情,唇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你不知道,你在讲述你自己热爱的东西时,身上散发着怎样的魅力。”
    女人单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喜欢这样的你,所以我不想剥夺你去追求你喜欢的事物。因为那才是完整的你。”
    “我们是家人,我们需要互相理解。”她认真说道,“我不希望你的选择完全是为了我和米莎。”
    学者平静地听完,郑重地点点头。
    “我没有勉强,这也不是我的一时冲动。”他沉沉呼出一口气,认真回视对方的目光,“这些年我一直在各处做巡回导师。见到了很多不同的人,也明白了一些事……”
    “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自然死亡的那一天。每天都有意外发生,不幸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丈夫将手心盖到妻子的手背上,认真陈述道:“而我再过几年就要三十岁了。按照莫丹人的寿命,我的人生已经走了一半……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陪你们走到什么时候。”
    “我害怕了,安娜丝。也许是年纪到了,我真的变得比过去胆小太多。”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目光落到一旁的床榻上,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眼中飞快划过一抹畏怯。
    “不管如何推演,我发现我都无法承受失去你们的代价。”他将妻子的手拉到胸前,双手包住,“我的前半生已经献给了学术,现在我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你和米莎。”
    女人看着他坚定的眼神,飞快移开视线。
    “祖父要是知道肯定要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你。”她的声音变得有低,“他说像你这样人,连睡觉都是一种浪费……”
    学者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点:“布朗教授没有那么不讲道理。况且我本来也没打算只在一个领域里做研究,空闲一点的工作能让我有更多时间学习其他的。”
    这是女人没想过的,立刻就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学习其他的?”
    学者点点头:“之前米莎不是说她以后想做药剂师吗?我也应该学一些,等她长大就可以教她了。”
    女人没忍住,再次掩唇笑起来。
    “她才多大?那就是说着玩的。”为了压抑笑声,她整个身体都在抖动,“前天遇到一个剑士,她还说自己想做冒险者呢。”
    看到妻子重新露出笑颜,学者也放松地笑起来:“那就糟糕了,我对剑术可是一窍不通。”
    他从地上站起身,夫妇二人握着手坐在床榻边,看着女儿沉静的睡颜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时常在想,幸好我们出生在现在的时代。”
    静夜里,女人突然这样说道。
    学者抬头看向妻子的侧颜。
    跳动的烛光勾勒出她的面部轮廓,显得对方的五官格外柔美。
    “小时候祖父时常会跟我讲大崩坏后发生的事,那是他的祖父、我的高祖父经历过的事情。”
    湛蓝的眼中蒙上一层轻纱,女人声音低缓道:“他说,可怕的不是身处灾难的时候。大崩坏时大家都齐心协力对抗魔物、对抗严酷的环境……虽然条件艰苦,可因为人心是齐的,所以有再多的困难也不觉得可怕……”
    “真正让高祖父感到畏惧的,是大崩坏结束后的第二年。”
    “他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英雄打败了恶魔,大家就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可惜没有。那个恶魔踏足过的土地变为沼泽,侥幸存留下的土地也贫瘠得可怕。辛辛苦苦存到现在的种子种下去,十颗里才有一颗能发芽……”
    女人似是不忍想起来,闭眼摇摇头:“他们非常绝望。高祖父后来说,那时候的莫丹人也许不能算是人类,更像茹毛饮血的野兽。”
    “树根树皮都是罕见的东西。有些人饿极了,连自己的孩子都……”
    她咬住下唇,没有再说下去。
    “人类真的很脆弱,单单是饥饿就可以逼疯一个人。之前坚持了几十年的信仰,只需要短短三天就会崩塌……我每次听到这里都会感到害怕。”她一手握着丈夫的手,一只手抚向女儿的发顶,“我不敢想象,如果是我经历了那种事,我会不会为了生存,作出与那些人一样的行为……这太让人害怕了。”
    学者:“……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这谁说的准?大崩坏发生的前一天,也没人预料到。”女人轻叹口气,“就像你说的,每天都有意外发生,谁也不能保证不会遇到那样的灾祸。”
    “我不会让你和米莎遭遇那样的事。”学者握紧她的手,“我发誓,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们。”
    “哎你…真是的……”
    女人试着挣脱了一下却没挣开,又羞又恼地推了他一下:“别人总说你不会说话,这漂亮话不是一套一套的?”
    年轻学者的表情依旧很郑重,一板一眼道:“不是漂亮话。布朗教授将你交给我时我就这样发过誓。”
    女人嗔他一眼,忍不住笑骂了一声什么。
    他似乎也回答了,只是握着女人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两人在床边腻歪一阵,终于又说回正事。
    “不管今后怎么样,这次你还是去吧。”女人轻声劝说道,“答应了别人的事还是要做到。要是以后被公爵大人知道了,对你的影响也不好。”
    学者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辞职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巡回导师这个职务与各个学院都有关联,他写辞呈都要写好几份。
    奥布里亚计算过时间,加上去欧凯伊学院讲学的时间,杂七杂八的事加起来估计要忙到下半年才能彻底解决完手头的工作。
    很多人对他的选择感到惋惜,甚至有人试图说服他改变主意。
    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在最高光的时刻放弃事业转而选择陪伴家人,这是一个非常没出息的行为。
    可奥布里亚并不这么认为。
    他是一名学者,追求真理是他们毕生的愿望。
    可在发现家人对他更重要后,他也有做出取舍的决断力。
    起码,看到妻子在烛光下露出的笑容,他觉得很值得。
    他喜欢那双眼睛,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的触碰。
    只要握住那只温暖的手,他的内心就会得到安宁……
    握在掌心的指尖慢慢失去温度,变得僵硬寒冷。
    黏稠的液体顺着掌纹的沟壑流淌过来,在肌肤上划出一道冰冷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