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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蘅怅然一笑。
果真命运弄人。
但是现在追究此事已经没有意义,六年前他十四岁,江宛十五岁,都是身不由己。
余蘅:“先生以为安阳大长公主必须做什么?”
江正未加思索:“弑帝……”
“我明白了。”
“安阳大长公主是个疯子,且是个爱看人丑态百出的疯子,一刀毙命对她来说,不够有趣。”
余蘅点头……
江老爷子满脸疲色,余蘅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只得告辞离开。
离开江府后,余蘅满心的疑惑。
以安阳大长公主的权势,当时怎么可能保不下沈啟?
安阳大长公主也在想这件事。
午后小睡反坠梦魇,她睁开眼,看着素白的帐顶,一时不知眼前是否为另一重梦境。
梦里,她只来得及从蛇虫鼠蚁嘴里抢下先生的尸体。
尸体是冰冷的,散着腐烂的血腥味,她很久没有那样哭过了,她抱着尸体,跪在牢房里,她哭啊哭啊,觉得母妃又死了一次,父皇又死了一次。不,比这些时候加起来还要更加悲恸,因为害死沈啟的,是她。
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她。
她把局做得天衣无缝,恒丰帝根本没有察觉是她动的手脚,可是沈啟却发现了,不光发现了,还挺身而出。
他没有想过威胁她,也没有想过告发她,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停重复着,益国公冤枉,益国公无辜,益国公不该死。
蠢货!
真是世上难有的蠢货!
她气疯了……
天底下谁都能和她作对,唯独沈啟不可以——她对沈啟那么好,沈啟得罪了人,都是她去料理的烂摊子,她自知名声不好,生怕离得他近了,玷污了他无暇的名声,连这些事情都只敢悄悄去做。
她这一片爱人的心,从不求他感激,可是他连为她少说一句都不肯。
她只是想给沈啟一个小小的教训,也许是在牢房里关一夜,吓吓他。
只是如此……
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教训……
她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一切,她以为自己已经站在命运峰顶,可以俯视无常,可无常狠狠让她跌了一脚。
她痛得连泪都流不出了。
这些年里,她看着那时留下的伤口不停溃烂发脓,她看到自己的身子已经快要烂光了,她是那样肮脏,可没有谁会拎起蓝色的袍角,悄悄把她挡在身后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攀出梦魇峭壁,终于明白沈拓寒真的死了,她不愿他在后世留下恶名,便强逼着皇兄赦免沈家人,为他平反。
皇兄骂她是个疯子。
她疯了,她当然疯了。
这个世界上最爱沈啟的人就是她,可她甚至没有机会跟沈啟说出她的心意,她不该愤怒吗?
她施舍滴水,必要人涌泉相报,可沈啟是例外,他受尽了她的恩惠,却对此一无所知,饮下毒酒时,也许还要怀疑是她往里加了砒霜。
曹阿瞒宁可负天下人,她也是这样的人,可她负尽了天下人,也不愿负沈拓寒。
她痛啊!
她痛不欲生!
当年的风雨落在身上也是暖的,现在晴空万里,她站在太阳底下也在悄悄腐烂。
那就都烂光吧。
第二十七章
伏虎
天际阴沉,积着墨色的厚厚云层。
大约未时,江宛下了马车,抬头看向伏虎驿倒了半扇的大门。
这个驿站极小,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几间瓦片稀疏的平房,驿长穿着洗得发白的官服,官服上光秃秃的,什么绣纹也没有,就跟这个驿站一样透着股破败的暮气。
伏虎驿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跟从前路过的那些大驿站却是比都不能比的,别说外边没有叫卖的小贩,行至此处,路过的活人也没见几个的。
倒是林间传来轻微的吠声,隐约可见麂子跳过低矮浓绿的灌木丛,树上跳着不怕人的长尾鸟。
今日有些闷,江宛在马车里时,便把交领衫的领口拉得开了些,下马车时,她虽整理了领口,却没有把掉出来的虎牙吊坠塞进衣服里。
驿长站在大门边抱拳行礼,拳头摇得飞快,活像是欢快的狗尾巴,看得出来是很久没见到过路官员了。
他对熊护卫介绍自己:“鄙姓杨,是此地驿长,还有个驿卒在里头忙活饭食,一会儿便得了,马上给各位大人送上来。”
只是杨驿长看到江宛时,喜庆晃动着的拳头便停了一停。
江宛一无所觉,关心着被高骝抱在手里的圆哥儿,被护卫们簇拥着朝里头去了。
阮炳才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驿长的目光则仍停留在江宛身上。
路过驿长时,阮炳才吓他:“嘿!”
驿长连忙弯腰赔笑。
阮炳才皱着眉警告道:“不该看的不要多看。”
他心道,这小老头怎么像个色鬼似的。
“下官明白。”驿长又开始拱手。
阮炳才看他畏畏缩缩的,想来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便没再放在心上,径自走进堂屋。
江宛从护卫手里接过圆哥儿,略带警告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不许再扔东西了。”
马车颠簸异常,天色又闷,大人尚且没有胃口,更何况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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