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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多,外边的火光甚至可以穿透帐篷。
江宛眼前一片模糊。
牧仁哆嗦着嘴唇,忽然动了,他像抱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紧紧抱住江宛的胳膊,他轻声重复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一遍又一遍。
江宛留心着外面的动静,她听到外面乱糟糟地争吵起来,然后一声惊呼,他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脚步匆匆远去,帐篷外又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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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仁魔怔了似的,依旧在不停念叨着某个短句。
江宛以为那是句北戎话或者回阗话,可她静下来细细听时……
那却是一句大梁话。
——我想回家。
四个字,一个短句,在被吓破了胆子少年口中,是世上最便宜的咒语,能用来安抚濒临崩溃的灵魂。
巨大的悲哀顿时击倒了江宛,过去几个月的她品尝过无数生死间的绝望,可也绝没有这一刻惊心动魄,她和单薄的少年一起发起抖来,她的内心大喊着,我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可是她的喉咙像被什么扼住了,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圆哥儿蜻姐儿阿柔,无咎乃至于牧仁,一张张面孔在她眼前划过,她常听人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对这些孩子好,心中也不免沾沾自喜起来,其实她从头到尾都是自私的。
她不是在救人,是在救自己。
她是一株无根飘萍,缠绕着遇上的所有人。
她用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拯救欲,用他们做自己的锚,却从来没有问过别人愿不愿意被自己拯救。
她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回抱住牧仁,被少年嶙峋的骨头硌得生疼,但她还是紧紧抱着他,也像抱着激流中唯一的浮木。
无家可归的人从彼此的痛苦得到一点安慰。
她的灵魂震颤嘶吼,面上却是一片骇人的木然。
这木然,被跳动的火焰映得一片猩红。
第四十四章
砍柴
江宛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帐篷里只有她自己,她身上的皮毛毯子盖得严丝合缝,热得出了一身汗。
天方才蒙蒙亮,大约是个阴天,江宛烧了热水洗漱,不一会儿就等来了海勒金大娘。
大娘似乎是听说了什么,一见她就问:“你受伤了吗?”
江宛吐出一口刷牙水:“我好着呢。”
海勒金点点头,有点欲言又止。
江宛朝她背后一看:“今天朝鲁没来吗?”
海勒金大娘严肃道:“他娘管他。”
不知道还以为是在骂人。
江宛就忍不住被她铁一样坚毅的表情和奇异的口音逗笑了。
海勒金大娘看她笑,唇边也出现了一丝笑意,她正了正头巾,对江宛道:“给你编了个篮子。”
江宛眨巴眨巴眼睛:“篮子?”
“在外头,你去看。”
江宛出了帐篷,看见角落的柴堆和边上的一个背筐。
“筐子是用来干嘛的?”
“拾柴。”
“我拾柴?”
“你跟着哈日伊罕去。”
江宛再一看,远处果然有个黑不溜秋的小崽子,拖着黄黄的鼻涕,也背着个差不多的筐子。
“那我去了。”江宛背上筐子,招呼了哈日伊罕,两个人一起出门捡柴火。
哈日伊罕话不多,在江宛面前有点腼腆,沉默着在前面带路。
江宛跟他搭了几句话,他都讷讷的,跟和小伙伴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路上遇见一株枯死的灌木,江宛说要捡,哈日伊罕就用和海勒金很相似的表情,也就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严肃地吸了吸鼻涕:“这个空的,不禁烧。”
江宛:“那就不要了?”
哈日伊罕:“要……”
“哦。”江宛想问他要柴刀。
哈日伊罕又解释:“这个轻,你背上,看着多。”
竟然是一副为她考虑的口吻,还想着照顾她面子。
江宛大为感动:“刀给我……”
哈日伊罕听她要刀,却忽然紧张地跳开一步,着急道:“你不成,你不行,你没力气,你伤了你,我阿妈打我咧。”
懂了,最后一句话是重点。
江宛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哈日伊罕去分解那株枯死的灌木。
哈日伊罕把干柴斩成段,再一截一截码在江宛的筐里,他左挪右腾,竟然真的给江宛凑出了筐一点不实在的柴火。
哈日伊罕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对江宛道:“回吧……”
江宛原地蹦了蹦,觉得身后的柴火轻飘飘的。
然而等她放下了那筐柴火,忽然觉得肩上针扎一样的酸疼。
她背个柴,竟然把自己背伤了!
她真的这么弱吗?
江宛再次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思考人生。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崽子磨磨蹭蹭地坐到她身边。
江宛当作没看见。
过了很久,牧仁忽然说:“你教我说中原话吧。”
他脸上的黄痕还是没褪,却也能看出脸红了。
江宛的心变得软塌塌的。
她问了一圈孩子都没问出牧仁的身份,因为总听别的孩子叫他田狗,她猜想会不会这个「田」其实是回阗的「阗」,就去试探海勒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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