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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2章 名臣欺世,子嗣无能

      望日早朝结束之后,京中各司除了一些留直的官员,剩下的基本上都已经可以放假了。
    但群臣在皇城中仍是盘桓不散,一则要去都省领取各自赏赐的细则条目,然后才能分赴太仓、左藏、右藏等官仓支取钱帛物料。
    二则今日朝会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实在太多,群臣们一时间自觉消化不下,半是好奇,半是心忧领会上意不够到位,因此便聚集在皇城诸司之间与众同僚好友们探讨一番。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朝臣在退朝之后便行色匆匆的离开皇城。这一类人多数都是勾检所涉的衙署官员们,参加过了朝会之后,还要赶往大理寺去接受推问。他们各自未必有罪,主要还是配合大理寺的一系列调查。
    临淄王李隆基同样属于这种情况,退朝之后,他便走向两名兄弟,略带愁绪的说道:“兄弟们且先归邸,领取赐物诸事且着邸中员佐办理,年前若非苑中有召,尽量不要出门浪游。”
    “三兄,难道你惹上这官非还颇为严重?”
    安平王李隆范听到兄长这么叮嘱,下意识的便有些紧张。
    旁边的北海王则有些不以为然,摆手笑语道:“大不必因此过分忧虑,且不说三郎自知分寸、并未染污在身,即便是有一些牵连不清之处,终究法不责众。更不要说我兄弟宗家近亲,分属八议,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讲到这里,北海王又抬手拍拍李隆基的肩膀微笑道:“三郎你且去,了结这一桩杂事的纠缠后,我在邸中设宴为你驱扫出入刑司沾染的晦气。另明日岐王殿下还邀宗家诸员别业共会,商讨各家选马组结马球队事宜。你若是方便,最好还是同来,咱们这位堂兄秉性豪爽,你若真有什么疑难,不妨当席诉求,恳请一些包庇。”
    李隆基闻言后也不置可否,只是对兄弟们摆摆手,然后便自往宫门外行去。
    当他行出宫门的时候,又见到曹国公车驾听在宫门一旁等待同僚,略一转念后却顿住了脚步。趁着甚有威仪的大将军王孝杰仪驾行过之际,匆匆从别侧离开宫门,招呼一名走仆牵来座驾,这才在随员们护从下往大理寺的问案之地行去。
    临近年关,大理寺突然又多了许多推案事务,本身也是忙碌得不得了。又因为凡所审问诸官员未必有罪,只是配合调查,为了不让推案氛围过于严肃,索性便在就近皇城的永昌坊中借了一处太府寺闲置的邸堂,用作临时的推院所在。
    李隆基来到这临时推院所在的时候,院堂内外已经站满了前来协助问案的官员。他刚刚参加过早朝,一身宗王章服颇为扎眼,一俟到场便受到了群众瞩目。
    这氛围自然让他有些不自在,好在大理寺事员们也不敢怠慢他这位宗王,一行人刚刚抵达邸堂门前,自有吏员入前将临淄王一行先行引入临时的推院中。
    临淄王进入临时推院,在此主持推审工作的大理寺少卿李日知亲自降阶出迎,并将临淄王请入了直堂中。
    虽然李日知态度颇为恭谨和蔼,但李隆基心中也实在难生喜悦,彼此稍作寒暄后,他便主动表态道:“小王登堂来见,不便自言清白。凡事务所涉,李少卿直问无妨,所知必尽告,盼能早日恢复清白。”
    李日知闻言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虽然迎接的态度颇为和蔼,可一等到正式问案的时候则就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将临淄王请入一侧的推室中坐定,室内早有数名官吏临案等候。
    “开元四年世博会中,光禄寺奉命独置食园,凡所钱事出入所涉七百三十余万缗,库收并账比不吻合者近五十余万缗。请问大王,集会期间凡掌收支转储官吏俱为何人……”
    李日知摊开案卷便将一个个问题抛了出来,并凝神打量着临淄王的神情变化。
    此类问题,李隆基一边回忆着一边认真作答,有时候语速快了一些,察觉到伏案记录的官吏书写不及,便刻意放慢了速度。
    这样的举动虽然并不明显,但也让堂中诸刑司官吏们对这位少年宗王颇生好感。他们近日推问案事,多有高品朝臣入院接受盘问,心中有恃无恐兼矜持高傲,态度再恶劣的都有见识到,罕有如临淄王这般和气,对伏案下员都不失体恤。
    今日一番盘问,主要还是为了了解世博会过程中的人事安排。虽然说光禄寺的直薄早已经被大理寺取来,但具体的任事过程中总有一些微小的调整,需要直接询问当司长官。
    世博会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加之当时事务繁多,临淄王难免也有记得不甚清楚的地方。每有此类情况,李日知或是旁敲侧击,或是通过光禄寺旁人的口供情况略加提醒,但若实在没有所得,便也不再继续纠缠。
    在临淄王的配合下,盘问的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当李日知翻看过吏员所记录的盘问内容,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从席中站起身来对临淄王作揖为礼并微笑道:“多谢大王体恤下僚,若人人都如大王这般包容体谅,案事消减必能更加迅速。”
    “俱为食禄之臣,皇命之下,岂有区分?案涉几十万缗钱事,小王也希望能够尽快追定,既能回补国用,也能让我光禄上下群僚早日清白夸功!”
    李隆基见盘问已经告一段落,便也从坐席中站起身来,对李日知的道谢稍作回应。
    “今日案事叨扰大王至此,来日若仍需人事资讯的补充,卑职再遣员赴邸相请。斗胆恳请大王令节前后勿远出京畿,出游且留去向。”
    李日知自知刑司并非款待宾客的良所,盘问完毕后便又亲自将临淄王送出了推室门外,并召来一名官员继续礼送。
    返回推室后,李日知便提起笔来将记录重新梳理一番,勾出了临淄王讲述比较模糊的事程节点,并吩咐案左一名吏员道:“这几处取别员供词对比一番,景耀门守军有供那日临淄大王曾有入城……”
    且不说李日知对相关事宜的进一步盘查,李隆基在行出推院的路上,突然听到不远处另一座直堂传来哗噪喧闹声,绕过回廊向彼处一看,原来是刚刚抵达推院的曹国公李备正在迁怒下员,吵闹着不肯接受盘问。
    眼见这一幕,李隆基心情也是颇为复杂。按理来说,光禄寺负责督办食园,仅此一事便给朝廷创造了几百万缗的收益,结果朝廷却强抓着小处痛脚,从直司官长到署中下员无不遭受连番盘查,也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但话说回来,仅仅光禄寺一司所直一事,便造成了五十多万缗的钱财流失,这也实在是有些惊人。无论这些赃钱追不追得回来,诸如曹国公与自己这种当司官长作为直接的监临官,都脱不了干系。
    更不要说李隆基心里也清楚,曹国公在这其中其实涉事颇深,起码有数万缗钱物流向都指向其人。所以在勾院刚刚设立的时候,曹国公便忙于串结同僚。
    此类聚会,李隆基也参加过几次,一则是想从众口之中听一听事态的严重性如何,二则就是借此观察一下诸同僚对自己的态度如何。
    不过参加几次之后,收效都不甚大,曹国公言辞表里还对他多有示意,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彼此联保。两人俱是皇亲,即便是确有罪过,因为身列八议之中,不至于同一般官员一样接受惩处,事责分摊下来,实际会遭受的惩罚无疑会更小。
    可问题是李隆基根本就没有在其中上下其手,自然没有必要跟曹国公同流合污,所以对于此一类恳求都是不作回应,近日更是干脆的避道而行。
    曹国公还在原地叫嚣有功无罪,甚至煽动推院内外官员抗拒盘问。可是很快的皇城中一路人马策马入坊,率队者正是执掌圣人近卫的内卫中郎将郭达。
    随着郭达进入推院,各种嘈杂议论声顿时消失,就连刚才气焰还颇为嚣张的曹国公这会儿都低下了头,站在廊下不发一言。
    随着内卫将士进入推院,朝堂上新近拜相的御史大夫朱敬则也率领佐员入此,宣告着三司推案追赃的流程正式开始,不再只是大理寺独当那些遭受盘问的朝臣怒火。
    李隆基看了一会儿热闹,便赶在被众人再作注意之前快步行出了推院。刚走出推院不久,他便见到一个身着深绿官袍的年轻人正迎面走来。
    这人李隆基恰好认识,正是不久前新任大理寺司直同时兼领嗣相王府长史的狄光远。
    狄光远察觉到临淄王注视的目光,便又连忙快步走来作揖施礼:“卑职见过大王!”
    因狄仁杰的缘故,加之兄弟归京之后日渐疏远,李隆基对狄光远印象并不算好,只是态度平淡的略作颔首。
    可是在稍作思忖后,他又开口唤住了狄光远并发问道:“年节渐近,家庙祀事急需筹备,请问狄长史府中何时有暇,我兄弟可以入邸团聚。”
    狄光远闻言后神情变得有些尴尬,默然片刻后还是拱手答道:“皇太后岁终将赴骊山玄元殿为先帝祈告冥福,府中大王亦将随驾前往,归期还未有定……”
    听到狄光远的回答,李隆基眸中又是厉芒一闪,顿足冷哼道:“既言为嗣,当执何礼?少王或懵懂不知,你等参佐诸员难道不作提醒!”
    年终祭祀,那是需要嗣子主持。结果现在倒好,嗣相王居然出京往骊山去为章宗作法祈福,这是眼里只有二大爷,连自家老子都置之不理!
    狄光远自知此事有些不妥,只是低着头任由临淄王迁怒训斥。他虽然是嗣相王府长史,但这件事情上面他还真没多少话语权。
    近日大理寺事务繁忙,他无暇整日坐守嗣相王府,还在衙堂当直的时候,便有佐员来告嗣相王外公王美畅入府便将嗣相王引走,想阻止都来不及。
    李隆基本就心情烦躁,此时再得知此事后,不免加倍的恼怒,指着狄光远怒斥道:“如此任事昏暗,你也配称名门子弟!哼,为父者已经不无欺世盗名之嫌,为子者更加无具一言拾补之能!若今岁家礼不成,我必奏告圣人,将你等庸员扫出王府!”
    说完这话后,他便拂袖而走。而狄光远在听到这话,眼眶霎时间变得通红,羞愤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迁怒狄光远一通后,李隆基心情仍是愤懑难消,行出永昌坊也并没有直归自家府邸,而是往兴宁坊前往拜见姑母太平公主。
    之前李隆基虽然触怒了太平公主,但经过事后的一番补救,如今姑侄两人关系尚可。虽然内心彼此未必有多亲近,但面子上总是和睦有加。
    这一次登门,李隆基倒是没有再被晾在前堂,被府中仆员径直引入中堂召见。
    堂中太平公主刚刚接待过几名访客,等到李隆基行来后,便直将案上几分拜帖推给李隆基看,并笑语道:“宋学士等几番前来造访,但你大表弟随往骊山,家中也无长丁当户,不能作陪此类文人骚客畅谈事则。三郎若有闲暇,不妨将此人事拣去,宋学士虽然仕途不幸,但在野时名颇著,与此类人物交流,也能颇助人脉。”
    李隆基闻言后便含笑应是,抬手将宋之问的拜帖拾起,心中则不免感慨一番。
    讲到时流人脉的接触,他真是不比这位姑姑广阔。诸如宋之问这样的落魄文人会想到造访大长公主,对他这位同样亲贵的宗王却有些视而不见。
    世务浸淫越深,他也越能体会到人事交际的丰富性,并不会因宋之问势位不具而有所小觑。这样的在野时流同样也拥有自己的影响力,有的时候甚至比在朝士流还要更显从容。
    略作转念之后,李隆基又叹息一声,弹着手中拜帖苦笑道:“姑母虽然有意抬举我广结时流、为人所知,但我怕要辜负此情。年前年后,处境多不自在,尚不知还会被这些杂务纠缠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