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杰克把车停在马棚附近,这是一辆小车,前面只有一匹马,而且跑的不远,此刻并不疲惫,也没有撒脾气,所以他相当省力地把笼头和套索卸下,牵着它进了专属于它的小隔间,为它抱了一怀的草料,还奖励给它一个苹果。
“相当轻松的一天,是不是,老弟?”他揉了揉马儿的耳朵,对方不耐烦地扑了个响鼻,用头顶了他一把,力气不大,但一个醉酒的马夫应当抵挡不住。
杰克轻巧地闪开了,他的脚步很轻,好像身体没有重量,踏过地上铺陈的干草时,草茎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沙沙响声。他最后拍了拍马儿的脖子便离开了。
从马棚出去,在后院的菜园和实用性质的花圃中间走上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个专供女仆出入的小门。艾莉雅的一名贴身女仆正端着什么东西走出来,对于和她擦肩而过的低贱男性,她就好像没看见一样,没有发出任何惊呼、斥责。
杰克顺着楼梯拾级而上,他的手指上勾着一条凉透了的布料,已经半干。
“你的小魔法师给你的。”他踏入房间,对穿着睡衣的艾莉雅的怒目毫不在意,把手里的东西隔着整个房间丢到了大小姐的腿上,脸上浮现出一股暧昧的神色,“腿,还真是挺漂亮的。”
“这是夜晚,你最起码应该敲敲门。”艾莉雅压抑着怒火。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某些隐私被仆从知道——单单是希格依的存在,就不可能瞒过负责打点衣物和床品的贴身女仆们,更不用说有更多人通过账单和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希格依的存在。
艾莉雅也没打算要去隐瞒,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必要。
但这家伙不一样。他并不是隶属于她、或者她的家族的仆从,也并不是宣誓效忠于族长的骑士和幕僚,他是一个给钱就能雇佣的,最没有操守,放荡不堪的雇佣兵。作为继承了族徽的族长的后代,父母双方都是名门出身的艾莉雅相当看不起这种人。
和父兄一样,忠诚才是她最为重视,也最在乎的品质。
这个家伙来历不明,低俗、放荡、不知礼节,要不是哥哥那里请她帮忙,她是绝对不会让这种货色靠近自己一步的!
几个月前,哥哥在一次外出中遭到行刺,之后重金雇佣了这个传说中很有名的家伙来做详细的调查,于是他得以将靴底踏入她矜贵纯洁的房门,更过分的是,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哥哥,在他眼中似乎都没有任何可敬之处。
用钱就能买到命的家伙,你要如何信赖他能对这些东西保守秘密?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她还得更换自己塔楼下护卫队的巡逻规律,如果他转身就把信息卖出去,一定要他好看,艾莉雅阴沉地想。
而且,他还顶替了指派好的车夫,借此窥见了她的隐秘情事,还有情事发生的对象。此时此刻,希格依在她心里就像是一只她所钟爱的小宠物,只是放走在路上,却被肮脏的流浪狗靠近了。艾莉雅一向很讨厌自己的安排被破坏,特别是这种的。
“你说要去调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她硬邦邦地问。淑女是不应当对旁人流露出这种态度的,骄矜和娇气、温柔和愉快,都在语气和眉眼的流转中便能表达出来。未出嫁的小姐们在舞会上往往使用扇子表达心绪,艾莉雅是此中好手。
但她现在没有那种应酬的心情了。
“在酒吧里面的确打听到一点有趣的情报。”杰克对雇主之一所展现出的明显不悦不以为意,他熟练而自在地靠在壁炉旁,将身子伸展开来,“安托少爷受的伤附带了毒素,目前已经找到的叁种解毒剂都失败了。”
他笑了起来,好像这是什么有趣的要闻一般,对她说,“恰巧,一位好心、慷慨的线人告诉我,城里最近来了一名特殊的访客,他的血统中,或许混杂了黑暗精灵那堕落的血。”杰克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而黑暗精灵,很擅长使用毒和刺杀的技术。”
“凭借安托少爷的实力,在被刺中之前毫无察觉不太可能,”他舔了舔上唇,这是一个有点孩子气的动作,只是被他作出,显得怪诞猥琐,“如果是刺客曾经受过静默训练,获得过来自血统的部分传承,那才说的过去。”
“那你还在等什么?”艾莉雅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他的容貌、身份、用词乃至于说话时轻佻的语气和玩笑的态度,都显示出他对卡珊德拉的轻视,她狠狠锤了一下床铺,情绪波动下外放的魔力险些凝聚成一团金色的火光,最后的理智让她没有继续输送魔力,而是任它消散了。
“我在等您做出决定,小姐。”他仍然懒洋洋地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出来,好像无理取闹的人是她一样。本已经消散成一片光斑的火光又波动了一下,像是要从里面生出来什么一样。
艾莉雅拧着眉头,显然余怒未消,但又忽然露出一个标准的、贵族式的微笑。
“那就请您去见一见那个黑暗精灵刺客吧。”少女姿态优雅地将双手交迭在一起,面容安宁得仿佛怀抱羔羊的牧女,除了她阴毒的眼神和他嗅到的充满怒气的体味以外,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查出背后的主使,然后把刺客活捉回来。”
“我和哥哥都会感谢您的。”
一个颇有难度的任务,贵族还真是小心眼得非常迂回婉转,佣兵做了个怪脸。“好的,好的,谨遵您的意愿。”他努力学着仆从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但他还是没忍住,在句尾接了几声轻笑。
明灭过后,艾莉雅的法术终于发了出来。
她如今只有叁级,但算上仍在她颈子里闪耀的魔法宝石的加成,法术的威力一点都不弱。杰克就像对待那头不耐的马儿一样,轻轻闪过。在他身后,壁炉的一角被击得粉碎,继而半面墙四分五裂,钉挂在墙上的装饰掉了一地。
杰克露出一张笑脸,这一次,他恭恭敬敬地,像是一名真正的马夫一样对她鞠了个躬,“那么,希望您晚安,小姐。”
您射得真远。他顽劣的个性又让他冒出一句俏皮话来,不过这一句若是说出来,恐怕要躲得就不止一发飞星流弹了。他把门关上,冲着门板撅了噘嘴,尽情做了两个鬼脸才原路离开。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硬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