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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再一转,那一年他回京述职,在朱雀长街上,他骑马而过,那时候正好从温家角门抬出轿子,他恍惚了一下,想着也许,那出来的就是她。但身后的同僚催促,他拍马走了。
那时候他已经收到过她的绝情话语,他屏着一口气,不愿去回应。若那时他少两分少年气,也许一切也许截然不同。
更深夜重,安静到了极点的街道,马蹄声响起,街坊里面还燃着的油灯噗的一声被吹灭,里面的人搂着妻儿小心翼翼靠在门扉旁。
他骑着马,握着最后一封信,斗篷翻飞,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他觉得冰冷的胸腔此刻热血涌动。
他只想着若是他到了寒山寺,见到了温宣鱼。
他一定会好好回她一声:“阿鱼妹妹。”用这个从未叫过的亲昵的名字。
他会叫她不要怕,他会说他不介意她的过往,再说来生还长。
这些会被那些兵痞们笑得话,他都会说。
她对他,从来没有变过,这一腔痴,他必不会辜负她。
他想这段时间,她是何等担惊受怕等在寒山寺,那样一个娇滴滴说话都会脸红的姑娘,该是怎么熬过这一段日子的。她写下那些信却没有回应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心情,或许,就像她捧起那摔碎的古墨一样,明明那么难过,脸上却还是笑着。
一想到这里,他恨不得跨下的马飞起来。
他终于到了寒山寺,径直拍马进入后寺。
几乎与此同时,啪的一声。孟沛猛然坐了起来,他缓缓垂下头,墨发垂下。摇曳微竹叶声中只听得低低的喘气声。
他伸手下意识按住腰间。
现在的腰间一片空白,他想了想,按照时间,很快阿鱼就会准备一枚解结锥,也就是小觿送给他。龙首蛇尾,古朴温润,解得心中千千结。
天空满天星子,他再无睡意。
乾福四年夏末,过了这个秋天。北戎进犯。
他定了定神,必须要提前定下婚事。然后在他重新得到应有的位置和尊荣前,要将这个傻乎乎的小妻子放在一个妥当的地方。
藏起来,在他身边,绝不允许别人沾染一根指头。
他眸色暗沉,一抹未曾掩饰的阴鸷从眼底缓缓浮现,让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也带了几分寒意。
他复尔又想起白日她有些呆呆懵懂,似乎被惊住的样子。
且按捺住性子。
她尚不经人事。
不能操之过急,吓到了她。
第5章 这样粗茶淡饭的日子,让人……
这一晚上,风刮的大,竹枝刷刷作响,温宣鱼一晚上想着白天的事,不知什么时辰才在几只蚊虫的呐呐声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向来醒得早,洗漱完出了房间,就看见舅母拿了一把小杌子,在庭院中借着晨光给弟弟做新书袋。
而舅舅正在核对庭院石桌上整理拜师的束脩六礼。
村户人家虽然没有太多银钱,但是该有的礼节是不能少的。这拜师是大事,得先备好莲、芹、桂圆、枣、红豆及脡脯共计六礼。
新鲜的莲蓬昨晚一家人剥出的莲子,寓意着先生的用心良苦,而一束清晨新采的芹菜,是希望孩子勤快好学,桂圆代表学业圆满,枣子便是早日功成,红豆则取鸿运当头之意。
最后一样猪肉干是舅舅刚从屠夫家买回来的。
温宣鱼看舅母有些乏,便走过去道:“阿娘,让我来吧。”
舅母起得太早,有些困倦,将针在头上刮了刮,给了女儿又忍不住叮嘱:“你那针脚宽的能走狗,不要缝压边,做侧边看不到的地方,省得孟家大人见了发笑。别急着做,天光没大亮,你仔细眼睛。我先去看那倒灶的小猢狲怎么还没起来?”
舅母站起来,衣摆滑下来,她本有些胖,三个月的肚子已经有些显形了,但家里家外离不得人,陈氏喜洁又闲不住,还是里里外外忙着操持。
温宣鱼坐下来,舅舅将另一碗剥好的莲子给她:“这份是阿鱼的。”
清香可口。温宣鱼又吃了一颗,只听得舅母在偏房里面叫了一声,然后是弟弟揉眼睛打哈欠的可爱奶音:“唔,阿娘,是开饭了吗?”
温宣鱼不由笑。
“吃吃吃,吃得那么多,看鞋子不到半年又短了——”舅母骂了,接着又说,“吃一口就罢,这还不到饭侯,倒给你阿姐留些。呀,死猢狲,真是个漏嘴,狗在追你吗,你看掉的——只知道吃不知道长个子。”
温宣鱼听着不由笑意更深。
墙角两只鸡咯咯叫着走出来,得意洋洋在太阳下朝人看,看样子是又下蛋了。惹得隔壁的狗汪汪大叫起来,然后是沈瓷在隔壁发恼的叫声:“狗,别叫了!吵死了!”
这熟悉的热闹听起来是如此温暖亲切。
笑着笑着温宣鱼不知道怎么了,一时竟又有些眼热。就是这样粗茶淡饭的日子,让人心里生着欢喜。
她手上不停,手脚麻利缝好书袋又收了针,很快完成了收尾工作。
陈氏正收拾了孩子的头发,揉着腰出来。温宣鱼见状忽的想到一件要紧事,来年开春舅妈生产时,北地倒春寒死了一堆牛羊,北戎南下劫掠,战事吃紧后各类救急止血药材紧缺。这乱世一来,钱就不是钱了,记得上一世舅舅当年为了几份药贱卖了十亩良田,生活愈发艰难,最后不得已来京都找她,但那时的温宣鱼尚且自身难保,他们被温府拒之门外,后来又变成要挟她的软肋。而她在忍耐很久以后才无意中知道,舅舅舅母早就病亡,弟弟亦被人带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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