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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边他见得最多的就是逢年过节里那些被爸妈带出山,养在城里的孩子回来后的场景。孩子们一回来瞧啥都觉得新鲜。小哑巴也就成了村里的稀罕物之一。没人见过这么埋汰的孩子,上下一个色儿,蓬乱的头发丝里还能藏着草。不管大人还是孩子,把小哑巴往起一围,跟参观啥稀有展品似的。初次见到小哑巴的孩子几乎都问过同一个问题,她是不是书里说的小野人。大人一手揽着自家孩子一手遮掩着嘴,跟讲解员似的把小哑巴的身世添油加醋的讲一遍,借机来教育他们。
就算拿手遮掩着,声儿一点也没盖住。透过手指缝和半开的后窗户说的啥全清清楚楚的传到他耳朵眼里了。
孩子们更直接,嘴都不懂得捂一下,皱着眉,小手搁脸前来回呼扇,嫌弃全在动作里。
“小哑巴,以后你就叫小哑巴”
安然不戳人脑门了,整个手附在小黑狗的背上,从前往后,小心翼翼的顺着。一边顺,一边喊。
“小哑巴,小哑巴”
永强在她一声声的小哑巴里回过神来。三四岁孤零零的小脏哑巴长大了,不脏兮兮了,也不哑巴了,成了孤零零的漂亮大姑娘了。
姑娘大了不是坏事,可漂亮的,孤零零的大姑娘就不好说了。
“你爸走前儿说啥没”
永强的话题转的快。人还顺着毛叫小哑巴呢,他就直接转到安勇辉那里。小哑巴,安勇辉八竿子扯不着啊。
不怪人安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着头干巴巴的搁那儿想了半天,才把安勇辉跟你爸对上号。
“没说啥”安然如实说。说完又接着给小哑巴顺毛。
“啥话也没留”
永强紧着一问,安然不顺毛了,正经当回事想了想。从安勇辉出门到她跟的那一路在到安勇辉坐上车,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个遍,确定没啥遗漏的了。又重复了一遍,“没说啥”
话头还没落地,安然突然想起人给垫付医药费的事儿,还有奶下葬那几天永强对安勇辉的态度。
“永强哥,他是不是没还你钱”
安然也不蹲着了,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一脸严肃的看着永强问。
“不是欠我钱,是”
“那欠谁”
安然话茬接的紧,就怕欠了永强哥人情。奶住院那会儿多亏人帮着,安勇辉不觉,她不能不觉。
“他走前儿留了一张卡,说让我给你,揣久了差点给忘了”
安然说着,手就往上衣里兜里伸,紧接着就掏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手绢来,安然把它搁手上摊平,按着顺序,一道一道的拆开,最后露出一张绿色的农村信用社储值卡。
“给你”她朝前递了递。
永强太熟悉这张卡了,原先里面有多少钱他都一清二楚。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卖馍卖粮的钱全在这张卡里,钱还是他给存的。最后一笔存完,正好七千五百块。那会儿他还逗老太太说她马上就要成万元户了。老太太还回他说,你当万元户那么好当,家里还有个吃闲饭的呢,不吃老本就不错了。
永强瞅着递到眼前的卡,又抬眼看了看举着这张卡的安然,坦坦荡荡的,一点舍不得的情绪都没。
不算那座土坯小院和院里的大灶,这张卡算是老太太留给她最实质的东西了。
安勇辉这窝囊货,放个屁都闷不出溜的不敢往响里放。咋的能生出这么个倔强丫头。要不是打小瞅着她长大,打死他都不信安然能跟那么个玩意儿扯上关系。
“他不欠我钱了,你肯定记差了。”永强说,“回去你在好好寻思寻思,想想他究竟是欠了谁,寻思不起来那你就收着,就当是他欠了你的”永强两手搁胸前一抱,完全没有伸手拿卡的意思。
安然瞅着他,瞧他那样儿也不像撒谎,就又把卡包好重新揣回兜里。
“那我再想想去”她说。
真是长大了,都会假模假式了,永强想。
其实,人永强问那话还真跟钱扯不上关系,可他又不能往明白了问。
你爸真不管你了?这话从根本上就是把刀,怎么问都软和不了。
也不用问,安勇辉刚到那天他就问过了。人回的很明白。
安然,他管不了。
没法管。
现在的老婆根本不知道他在老家有一个孩子。突然半道儿给带回去,家肯定得散。再说,他一年到头就那点死工资,就不可能两头都顾着。
安然咋办?她一个人在山里你就不担心。
担心啥,在她这个年纪时我早就出去打工了。18了,又不是小孩子,成年人了,人外国的父母不也就管到这。再说,你看她那样半生不熟的儿,像惦念我这点血缘关系的?
话谈到这程度,俩人指定不欢而散。小时候那点儿情分是彻底给谈没了。安勇辉打小就没硬气过,可永强也没想着他还能到六亲不认的地步。眼瞅着这人是浑到头了。
自那天后,他就在没搭理过安勇辉,更没给过他好脸色。
今天永强再问,就是想看看安勇辉是不是真混蛋到了啥也不顾的地步。话说归说,可这么大的孩子摆在身边儿,还真能说不要就不要。
可不,人还真说不要就不要。
天不早了,前厅都开始上人了。安然揣好卡,又蹲下顺了顺了小哑巴的毛,起来跟永强哥说她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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