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分钟，霍顿才重新开口：“哦，当然……我们是有努力想救他……”
    “但是，女士，晶体里可以容纳的人类意识是有限的。”霍顿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沉痛。
    “自我意识越强的，才越有可能存活下来。”霍顿解释道，“然而，如您所看到的，哈维这样的人，智力上并不十分发达，自我意识也不够强，所以……”
    路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霍顿。她看见，霍顿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极轻微地撇了下。
    那是一个代表着轻视与傲慢的神情。
    路琪截断了霍顿的话：“所以，哈维残留下来的意识并不完整，对吧？晶体里的人类意识，仍然是以霍顿博士的为主，对吧？”
    霍顿的眼睛亮了亮：“女士，您真是太敏锐了。”
    他嘴角上扬，声音轻快地问：“您是如何察觉这一点的呢？”
    路琪摇摇头，道：“系统不止一次的让我选择，是否愿意以领民的健康、安全为代价，来换取领地的快速发展。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系统要给出这么奇怪的选项。”
    “如果这个系统里，同时存在哈维和霍顿的意识，那就很好理解了。霍顿博士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学者，给出引导，给出建议，然后希望我可以复苏这个星球；但哈维，我猜，他在这里遭受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所以会非常害怕再出现这样一位冷酷的‘领主’，于是不断考验我吧？”
    路琪想了想，用一种近乎懵懂的声调道：“这次的海兔，之前的北极熊，海豹，都是哈维给我的考验，对吧？”
    霍顿苦笑道：“是啊。哈维总是会担心，您是否也会欺骗他这种人，是否也会欺凌那些动物，所以才会有这么奇怪的选项。”
    路琪又盯着霍顿，语调里充满了好奇：“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个r，他死的时候，很痛苦吧？”
    霍顿第一次皱起了眉头：“嗯？”
    路琪耸耸肩：“啊，我以为你们会很关注呢，毕竟，r这样的家伙，如果死得太容易了，未免太便宜他了？我想，至少应该也让他体会到，皮肤被一层层剥开，是什么感觉。身体被一点点吞噬，是什么感觉。”
    霍顿皱着眉头，道：“可能有吧。总之，他已经死了。”
    “女士，您为什么要关心这些过去的细节呢。您在这个阶段，不应该更关心您自己的任务进度吗？”
    路琪赶紧道：“对，对。是的。”
    “我其实之前就苦恼：我的主线任务应该都完成了，但我的隐藏任务，好像还差10%？我已经重新给这颗星球种上了树，那为什么我的隐藏任务进度不是百分之百？”
    霍顿立刻道：“其实，我让小家伙把您请过来，就是想当面告诉您，这隐藏任务的完成办法。”
    路琪很有兴趣地睁大了眼睛：“哦？”
    霍顿慢条斯理地说：“关于这个隐藏任务的最终条件，我和哈维的意识，也争执了很久。”
    “按照我的理解，只要在这颗星球上种满了树，让花花草草都回来了，那我‘拯救0219号行星’的心愿也就达成了。”
    “但是，哈维残存的意识，在这个问题上特别固执——他一定要求，人类必须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他一开始提出，必须让您的500位领民，永远留在这个星球，在此地生息繁衍，才算‘认清了自己的错误，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在我的一再劝解之下，我们终于达成一致，把这个条件改成了：让您的500位领民，独立在这颗星球上继续生活一年。”
    “啊？”路琪脸上显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
    她慌忙摆手道：“不行不行，这怎么可能。他们留在这里，那不是意味着我通关失败了吧。不行不行。”
    霍顿道：“怎么会。您的通关条件之一，不是维持领民的死亡率在10%以下吗？他们好好地活在这里，死亡率为0，又怎么会影响您通关呢。”
    “相反，如果您没有完成这个隐藏任务，您在下一关的难度，还会进一步提高——就算是您，恐怕也很难通关了呢。”
    “如果您不能通关，或者甚至在下一关不慎死亡，啊，您的千万追随者，岂不是也会死亡？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霍顿啧啧感叹着。
    “可是……”路琪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也不可能强迫我的领民们啊。是否要留在这个领地里，他们应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
    “他们当然可以自我选择。”霍顿十分慷慨地答道：“如果您认可这个条件，稍后，就请您以领主的身份，向所有领民们发起一个‘民调’。只要同意留下来的人超过250名，那么，您的所有领民就都会留在这个领地，而您的隐藏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是 ……如果我不在这里了……我的领民们，要怎么生存？”路琪依然很犹豫。
    “哈。”霍顿笑了：“这个您不用担心。就算您不在，盖亚系统也会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比如，”霍顿看到路琪犹豫的脸色，继续说道：“比如，您知道您已经昏迷多久了吗？”
    路琪茫然地看着霍顿。
    “您在这个空间大概昏迷了3到4个小时。您昏迷之后，系统调整了这里的时间流速。如果按照外部时间来计算，您的领地已经过去4个月了。这期间，系统告诉您的领民，您还在做拯救0219号行星的隐藏任务，所以暂时回不去。”
    “至于他们自己，您自己看看，每一个人，都过得安稳而幸福呢。”
    霍顿说完，屏幕上立刻投影出“海上乐园”现在的景象。
    所有设施都完好无损，农场的田地还是那么绿，渔场里的鱼还是那么多。
    人们还是和之前一样，生活，工作。
    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堪称幸福的微笑。
    “这……？”路琪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我消失了4个月，他们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是这样。”霍顿一边解释，一边把镜头切换了一个角度，对准了中心广场上的需求看板。
    需求看板下方，写着：
    【领主外出工作中！
    领主今日依然在辛苦地完成隐藏任务呢！
    如果各位有任何需求，可以通过需求看板提出哦，领主都会及时查看的！】
    “您看，您不在领地的时间，系统完美地管理了整个领地。没有人会怀疑系统的说法。”
    路琪还是皱着眉，摇摇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说法……我现在的后台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你要让我相信你，去发起这个民调，我必须得先看到我自己的后台，从后台确认所有领民的状态是不是都ok。”
    霍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咧开嘴笑道：“当然可以。您的后台之所会被屏蔽掉，也是因为需要托管的原因。现在托管结束了，当然应该把权限还给您。”
    他话音刚落，路琪的后台就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她熟悉的界面，调合，采集，管理……终于全都回来了。
    她全神贯注，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在后台忙碌起来。
    霍顿皱着眉：“女士，您已经发呆好几秒了，是领民的状态有什么问题吗？”
    路琪抬起眼，笑道：“不不，一切都很好。我只是看见，有上百个需要我亲手完成的领民需求，什么领民n要吃我做的糖啦，领民k要看到我画的画啦——嗐，我就顺手点了几个发放而已。”
    霍顿有些不耐烦道：“女士，您注意一下时间。这些细枝末节的需求，根本不会影响您的通关。您还是赶快通过系统发起民调吧，然后才能完成隐藏任务啊。”
    路琪笑着道：“当然，当然。”
    很快，所有领民都接受到了，来自领主的一条语音信息，以及一个可供点击的链接。
    语音信息里，路琪一再的强调，这个隐藏任务有多重要，以及这个领地里的生活，是多么的美好。
    最后，她用近乎甜美的语气说：“为了全人类的幸福，为了让我顺利通关，请大家在这个美好的领地里，再多生活一段时间吧。”
    “请大家在三十分内，做出合适的选择哦！谢谢各位！”
    听见路琪的说法，霍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的眼睛变得格外亮，嘴唇开始神经质地颤抖起来，鼻翼也开始一张一合。
    那张原本清隽儒雅的脸，隐隐现出了几分狡诈，甚至是邪恶。
    而路琪，则一脸轻松，嘴里叨叨着：“哎呀，领民n交换的棉花糖制作机，我还没有来得及做给他呢。嗯，我一定要赶在最后，把棉花糖送给他。”
    霍顿的嘴角又翘了翘，毫不掩饰他的嘲讽。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
    盖亚开始宣布结果。
    【问卷调查已结束。
    本轮调查中，参与者共500人。
    最终，选择留在营地的，2人。
    选择离开营地的，498人。
    按照规则，系统无法强制领民们留在此处。
    三十分钟后，本关卡将关闭，领民们将被传送回地球。】
    听到这里，路琪露出了欣慰的笑。
    “什么？！！！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霍顿博士”尖叫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明明安排系统强化了他们的舒适感受！我明明让他们产生了这是乌托邦的错觉！我明明把你困在这里这么久！我明明切断了地球和这里的联系！他们怎么可能选择不留下来！”
    “你！”“霍顿博士”对着路琪，咆哮起来：“你做了什么！！”
    随着“霍顿博士”大发雷霆，箱子轻轻移过来，挡在了路琪面前。
    路琪轻轻拍了拍箱子，道：“我没做什么啊，我只是跟他们提前传递了一个信号而已。”
    “我在后台权限重新开放的一瞬间，一口气完成了258个领民需求。在我发放的每一样物品里，我都写下了三个字：‘拒绝我’。”
    所有领民都会立即收到自己发放的物品。只要有人注意到了这里面的信息，再加上自己后来一反常态的语气和论点，他们一定会明白，自己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你！你难道不知道，你这疯狂的举动，会让你无法完成隐藏任务，最后害了你们所有人吗？！”“霍顿博士”气急败坏起来。
    “真的吗？你费尽心思让他们留下来，真的是为了拯救人类吗？”路琪的声音突然严厉无比。
    “还是说，你只是想让这500个人留下来，供你玩/弄，供你折磨，供你虐待呢？！星际先遣队的r先生？！”
    挡在路琪前面的箱子，突然颤抖了一下。
    “霍顿博士”停了几秒，阴笑起来：“女士，你怕不是疯了？！r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爱德华.霍顿！我是你可靠的伙伴！我是这个星球的恩人！我是净化之树的拯救者！”
    路琪挑了挑眉毛，道：“可惜，真正的霍顿博士，一定只会哭嚎，‘我害了这颗星球’‘我是一个罪人’，他永远不会自诩为‘这颗星球的恩人’，对吧，小箱子？”
    她一边说，一边又拍了拍箱子。
    箱子又抖了几下。
    “你……你……”屏幕上的男人，开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路琪冷笑一声，道：“在系统解锁出来的资料里，一再强调，这颗星球上的生物，非常的聪明，群聚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出了极高的智慧。”
    “的确，小海豹也好，水熊虫也好，还是八爪鱼，或者是藤蔓，都显露出了极高的组织性。就像是，有什么更高级的意识，在背后指挥着他们一样。”
    “再加上，霍顿博士所说的，这颗星球的所有生物，最原初的能量来源，都是晶体——我开始猜测，或许，真正有智慧有意识的，反而是‘晶体’？在这颗星球的独特环境下，当这些晶体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构建成有智慧的生命？”
    “其实，你口中的‘守护者’，盖亚遗留下的东西，就是这些‘晶体’吧！”
    “能够和这些晶体融为一体的人，某种程度上，就能操纵这个星球上所有汲取了晶体能量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