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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替身回来了 第58节

      眼看着宋峰寒一条右臂将要不保,但他也早有防备,暗暗捏了一道遁隐咒在手中,不等剑刃削断他臂膀,他的身形便就地消失,出现在五步之外。
    他拔出宝刀挡在身前:“玄镜仙君这是何意?”
    谢汋笑道:“贵派贡船迟迟不至,在下囊中羞涩,买不起贺礼,便只有就地取材,腊一只风腿当贺礼。”
    他顿了顿道:“宋掌门继任掌门短短数日,修为倒是大有长进,一日千里也不过如此了,真叫在下大开眼界。”
    宋峰寒道:“岁贡之事,老夫也是不得已……”
    谢汋“扑哧”笑出声来:“宋峰寒,你是不是想说,如今凌虚派已落入偃师宗手中,你不过是他们的傀儡?”
    不等宋峰寒说什么,他接着道:“你当唬三岁孩童呢。”
    宋峰寒目光闪了闪:“你也说了,我数日之内修为突飞猛进,除了偃师宗神秘莫测的傀儡术,还有什么能够解释?”
    谢汋道:“短时间内提升功力可不一定要靠那玄之又玄的偃师之术,还能靠药补。”
    宋峰寒道:“若有这种灵丹妙药,老夫也用不着苦苦修炼了。”
    谢汋道:“食补药补是贵派所长,宋掌门不必在我面前装糊涂,那些药膳、药鼎都去了哪里,你自己心里清楚。”
    宋峰寒道:“老夫都是奉命办事,那些姑娘都去了该去的地方,有家愿意回的便送回家乡,无家可归的便住在敝派新修的善堂里,善堂就在方丈岛上,若是仙君不信,老夫可以带你去看。”
    谢汋冷笑了一声:“宋峰寒,到这时候还不承认,便没意思了。你从赤地弄了个会傀儡术的魔修来,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
    他顿了顿道:“想必你是道听途说,只知偃师宗用的是傀儡术,只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而弄巧成拙。”
    夏侯俨同他说过,源自上古昆仑正统,偃师宗的独门傀儡术与那些魔修邪修的傀儡术不同,很容易辨认,因此那偃师传人在烛庸门一露面,长老们便知不是赝品。
    谢汋勾了勾嘴角:“记住下回别弄错了,偃师宗的傀儡术有个独一无二的特点,那便是‘化蝶’。”
    偃师宗的傀儡术如一场无迹可寻的空幻梦境,怎么会留下那些笨拙的纸片。
    话音未落,他一剑刺出,比方才那剑又快了数倍,宋峰寒压根来不及闪避或格挡,蛇信般的剑尖已经刺入他咽喉。
    宋峰寒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谢汋鄙夷地一笑:“自作聪明的蠢物,便是这样的下场。”
    他说着拔出剑,可嘴角轻佻的笑容随即僵住。
    宋峰寒喉头的伤口并没有鲜血喷涌而出,剑尖上也没有丁点鲜血。
    就在他预感到大事不妙时,宋峰寒忽然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一个女子的声音自他身体中发出:“你说的化蝶,是这样么?”
    话音甫落,眼前诡异的笑容骤然消失,“宋峰寒”已化成无数白蝶在房中四散飞舞。
    谢汋脸色一沉,他已明白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但他此时感觉到的更多是耻辱而非惊惶。
    从小到大,从来只有他愚弄别人,没有别人愚弄他的。
    他冷笑了一声:“装神弄鬼的宵小,也敢打我的主意。”
    那些白蝶绕着梁柱四散飞舞了一会儿,重又聚到一起,化成一个黑衣女子。
    她的面容艳若桃李,眼神却冷得像三尺冰,眼角一颗胭脂痣平添了几分妖冶,又衬得她神态越发冷漠。
    谢汋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张脸,却无端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剑上,那柄剑几乎不能算剑,没有剑镗,没有剑鞘,没有剑灵,甚至还有些生锈了。
    可身为当世剑修大能,谢汋知道这把不像剑的剑,却是杀人剑,它杀过的人、饮过的血,或许比他的“含影”更多。
    谢汋天生不知恐惧为何物,但那女子身上有种难以名状的东西,让他感到自己被压制,变得藐小,他厌恶这种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心里没底。
    “你以为凭这种鬼鬼祟祟的手段,能对付得了谁?”谢汋冷笑道。
    女子淡淡道:“对付聪明人不行,对付你这样的蠢物,够了。”
    谢汋平生从未和“蠢”字沾过边,但这回的确是他轻举妄动,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这句话便如一记重重的巴掌掴在他脸上。
    女子接着道:“只可惜你蠢又蠢得不彻底,若是再蠢一些,信了宋峰寒变成傀儡的传闻,回去找援兵,倾重玄之力来攻凌州,倒是有些棘手。”
    她顿了顿:“自作聪明的蠢物,便是这样的下场。”
    谢汋脸色发青,紧紧咬着牙。
    半晌,他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束手待毙?”
    话未说完,他的长剑已送出,他见过烛庸门那个青衣傀儡的身手,知道眼前之人是平生仅见的难缠对手,故此没有留余力,一出手便是他最擅长的“坎为水”。
    这一招是重玄六十四卦中水剑的极致,似水一般至柔至善,又无孔不入,能穿透至坚至刚的岩石与寒铁。
    微蓝的剑光如水色交织成一张光幕,剑气如潮水,山呼海啸排沓而来,将女子身形牢牢罩住。
    这一招攻中带守,几乎无坚不摧又无懈可击,他不信有人逃得掉,更不信有人能攻进来。
    然而他看见那女子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个讥诮的笑容,与此同时,她手上铁剑如游龙般飞出,后发而先至,剑招却并非烛庸门论道会上那诡异妖邪、杂糅各路功夫的招式,而是谢汋无比熟悉的重玄六十四卦。
    且是六十四卦中最简单的入门招式——山风蛊。
    这一招是虚虚实实的诱敌招数,论威力远不如坎为水。
    这是谢汋极擅长的一招。他轻蔑地一笑,心道班门弄斧——这一招他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能轻易化解。
    他飘然跃起,逆着对方剑势,反手向女子手腕一撩,这便是对付山风蛊最巧妙的方法。
    再高明的剑招也有薄弱之处,何况是这种入门招式,然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他这一剑却撩了个空。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反手又是一招使出,竟然又是山风蛊,只不过逆势而为。
    谢汋只觉左脸上一痛,对方竟用剑身重重拍打在他脸上。
    这一下虽未留下伤口,对他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谢汋再也扼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不拘招式,将六十四卦中的狠招杀招都用了个遍,一时剑气如网,那女子却不再进攻,身法轻捷如燕子穿梭在纷乱柳丝之间,看着是一攻一守,然而攻的越来越急躁,守的却始终游刃有余。
    谢汋心头一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竟然被这女子轻而易举地激怒了。
    他并不是个易怒的人,相反,他常于算计,大多时候比谁都冷静,因他从不感情用事。
    但是自从到了凌州起,他一步步走进别人设下的圈套,事情渐渐超出他的掌控,连他得意的剑也辜负背叛于他。
    一切都失去控制,溜出他的掌心。
    必须镇定下来,不可自乱阵脚,谢汋一边告诫自己,一边暗暗调息。
    随着他慢慢冷静,他手里的剑也重拾章法。
    那女子察觉他的变化,嘴角一挑,也转守为攻。
    她用的仍然是山风蛊。
    谢汋不敢再用方才的破解之法,向右闪避,可那女子的剑不知怎的到了左手中,剑光将他退路封得严严实实。
    眼看剑刃已到了他的脖颈剑,森寒的剑气令他打起了鸡皮疙瘩,然而就在剑刃挨近他皮肤的刹那,剑势忽然一收,又一提,剑刃只在他脸上割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谢汋压下的怒火陡然冒起三丈。
    他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明明以一招杀了他,却只在他脸上割道浅浅的口子,自然不是因为仁慈。
    他之所以喜欢山风蛊,将这式练得炉火纯青,便是因为这飘忽不羁的招式正合他的性子,且能逗引敌人,就如猫儿逗弄耗子。
    他碾压敌手时,常将这招使出来,把对方当成耗子般逗弄,便是羞辱之意。
    如今他成了那只被逗弄的耗子,这滋味自然不好受。
    那女子一剑剑攻来,仍然是山风蛊,每一剑都从不同方向攻来,就像山间的风,在岩崖树林间回转,飘渺无迹,难辨来向,仿佛从四面八方吹来。
    谢汋从不知道有人能将如此简单的一个招式变化出那么多花样。
    饶是他再傲慢也不得不暗自承认,原来他从未真正领悟到这一式的奥妙。
    很快他的脸上、身上便多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并不怎么疼,只是带来针刺般的凉意,就像肃杀秋风拂过脸庞,钻入衣襟,然而却让他避无可避,难以抵挡。
    这一剑剑的戏弄真比一剑杀了他还难受。
    不知挨了几百剑,他终于忍不住嘶声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女子手中的剑招忽然一变,仍旧是重玄六十四卦中的剑招,这回是“天地否”,这一剑结结实实地刺入他下腹,但仍然没有要他的命。
    女子冷冷地睨他一眼,将剑抽出,又换了一招“天雷无妄”,谢汋以剑格挡,那剑锋却似鬼魅一般从他背后窜出,他只觉脸侧一凉,耳根传来一阵刺痛,抬手一摸,左耳已被削落。
    那女子不断变换招式,每一招都在谢汋身上留下一道新伤,但没有一道足以致命。
    谢汋从未如此狼狈,仅仅招架闪避已令他左右支绌,遑论反守为攻。
    女子使的招式越多,谢汋便越是惊疑,这些招式和山风蛊等入门招式不同,都是重玄秘不外传的绝招,且即便是天赋极佳的重玄弟子,能学会其中半数的也是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只是潜心钻研数式数十招。
    而这女子几乎将六十四式都用了一遍,且对每一招每一式的领悟,都让他惊诧不已,他自以为高明的剑法对比之下便如五岁小儿挥舞木剑般稚嫩可笑。
    他数百年来倚仗的才智、道法、剑术,都像流沙一样从他指缝间溜走。
    女子收起剑时,他已数不清身上挨了多少剑,但更折磨的是那种无力感——他不曾体会过的,只有命不由己的凡人和弱者才有的深深无力感。
    谢汋躺在地上,已成了个血葫芦:“你……到底是谁?”
    偃师宗的传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地学会重玄六十四卦剑法,此人必定与重玄有着很深的渊源,甚至可能就是重玄的人……
    想到此处,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宗门中的确有几人的修为比他深厚,剑法造诣也在他之上,凌、章、许三个长老和谢爻,还有一人……
    掌门夏侯俨。
    他由夏侯俨亲手带大,这大师兄几乎是他的半个父亲,但他并未将他的嫌疑排除在外。
    女子却只是浅浅一笑。
    谢汋道:“反正我也要死了,你不必藏着掖着。”
    女子道:“谁说你会死?”
    谢汋一怔,随即笑起来:“你不杀我?难不成还会放了我?”
    女子点点头:“没错。”
    谢汋道:“你大费周章把我引来这里,怎么会这么好心?”
    女子答非所问:“你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最怕什么?”
    谢汋冷笑了一声:“我从未怕过什么。”
    这话并非他夸大其词,他天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即便将他千刀万剐,他也只会觉得痛而已,痛便是痛,不是怕。
    女子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那就从现在开始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