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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身为人子,不以孝义当先,惑于美色,不惜违逆尊长。如今更是无视朝廷判令,不爱惜身体发肤,为一失节妇人,说出这等要死要活的混账话语。
    李若谷,你实是我太学之耻,士林之辱!左右甲头,剥去此人衣冠,我再不能忍此无父无君之牲畜。”
    话音刚落,台下传来鼓掌声:「啪」「啪」「啪」,节奏分明,声音清亮。众人都吃惊,循声望去,竟是那周身笼纱的帷帽女子。
    “祭酒教训得极好,学生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她明明怒极,声音却又带着笑,倒似三伏天下大雪,数九天烧旺火,既冷且热,“依祭酒之言,新台之下,子妇不顺翁意,即失去翁姑欢心,理应被休弃。若告之于人,更是自认荒淫下贱,罪加三等,充军发配。”
    哈哈笑两声,嘲讽之意满溢,“李若谷,你还不明白吗?枉你饱读诗书,竟忘了前朝明皇旧事?你那禽兽不如的老子看上你妻子,你居然没有诚惶诚恐,双手奉送,你妻子居然没有回眸一笑,主动躺平,自然是不孝得很了。”
    言语颇是不逊,就连李若谷,虽知她为自己张目,却也不禁尴尬低头,不敢认她这「禽兽不如」几个字。
    软在台上的阿陈却忽地抬起头,呆呆望着帷帽女子,身子渐渐发起抖来。
    “你是谁,在这里口没遮拦,胡说八道?”胡仪眉头一皱,又惊又疑,“你自称学生,太学都是男子,何来女子?”
    他身后的学正脸色尴尬,趋前数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胡仪脸色沉下来,侧目望着帷帽女子,半晌方勉强道:“既是圣上有特旨,便算你是学生。但女子入学,大违太学成例,兼有不安于室、牝鸡司晨之虞。此事大不妥,某必当上书朝廷,望圣上收回乱命。”
    “祭酒要上书,尽管上书,学生于御前,静候祭酒的雄文。”帷帽女子傲然道,“今日这事,还请祭酒教教学生,世间子妇遇此尴尬事,该当如何行事,方能孝义两全,保得翁心,不失郎意?”
    胡仪毫不犹豫,朗然回答:“此问极好,诸学子仔细听真:妇之于翁姑,子之事父母,都要守孝道大义,扬尊长之美,不可扬尊长之恶。倘若遇到这样非分之事,严辞拒绝即可。事后或可寻机缓缓进谏,断不可彰彰然告之于人。”
    “严辞拒绝?”帷帽女子连连冷笑,却不反驳。反而左右一看,拉着恒娘上前,和声道:“烦娘子与我演一出戏。”
    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径直伸手,挑她下巴,故作轻佻浪子样:“媳妇今日好看得很,不如与我共享鱼水之欢?”
    恒娘明知她是演戏,仍然忍不住为她举止言语所恼,后退一步,脸色一沉,怒道:“你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便被帷帽女子摇头打断:“不对,不对。你声音太大了,得小小声说话,免得惊动旁人。小娘子,记住,祭酒说过,你只能拒绝,却不能高声嚷嚷,闹得众人皆知,以免坏了尊长名声。”
    恒娘顿时会意,故意压低声音,轻轻柔柔问一句:“公公做什么?”
    帷帽女子仍旧摇头:“声音太低了,就跟说悄悄话似的,我要是男人,必定以为你是想要勾引我。”
    恒娘恼得脸上泛红,声音也忍不住高起来:“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究竟要怎么样才对?”
    帷帽女子不答,伸手又去摸她脸颊,口中调笑:“媳妇脸蛋颇是好看……”
    「啪」一声,恒娘气恼之下,一巴掌拍开她伸来的手。帷帽女子立时「哎哟」一声,捂着手腕叫起来,“你这忤逆妇人,居然敢跟尊长动手,伤我肢体发肤,看我不去胡祭酒面前,告你个大不孝之罪。”
    在场一百多人,多能明白她这番做作的意图,见她动作夸张,言语大胆诙谐,有不少人忍不住笑起来,余助更是笑得大声,哈哈哈,震得童蒙不由松手。笑声衬着他一脸还没收完的怒气,颇是趣怪。
    胡仪气得脸色发白,大喝道:“圣人讲学地,岂容这等胡闹?”
    宗越轻咳一声,和声道:“祭酒容禀,这位小姐虽然言行有不当之处,然而其中确有些意旨,关乎大节,不可不辨。学生心中亦有疑惑:男子体力强于女子,若彼辈兽性发作,并不肯听言语之劝,又或者该妇人拙于言辞,又当如何保全自身?”
    胡仪脸色铁青,良久,方一字一字道:“诸学子听着,为君为父,若未肯纳谏言,行正道,我等为臣为子,于此绝境,总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谓之死谏。”
    讲堂中笑声顿时沉寂下来,静静听着胡仪声音激荡:“大丈夫立于世间,不可不讲节义二字,尽忠于君,尽孝于父母,便是节义之大。若吾道不行,吾言不纳,诸位是学先圣,忧心不能留美名于后世,还是学老庄,弃君父于不顾,泛槎于海?
    在座均为儒家门生,生死之地,取舍之间,要问你们的良知,可曾尽心尽力,死而后已,无愧于神明?”
    这番话太过深奥,恒娘听了个半懂不懂。但见全场学子面有肃然之意,几乎再没人往李若谷、云三娘看上一眼。
    云三娘站在那里,忽然身子变得好小好小。瘦削身子,薄如纸片。
    恒娘甚至疑心,她下一刻便要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这堂皇庄严的气氛中。
    胡仪转目看着宗越,见他默默低下头去,又转眼看着帷帽女子,问道:“你可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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