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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烟却道:“郎君不想吃便不吃,今日早膳,郎君被高媛喂了一碗鹌鹑汤,那也是大补的热物。你只知道给郎君补身子,可曾知道,孕夫滋补太过,容易胎大难产。”
入墨颇不服气,反驳道:“你又没生过孩子,你知道什么!倘若郎君滋补不够,孩子血气不足,可是会夭折的!”
松烟气道:“你也没生过孩子呀。”
我听他二人斗嘴,自然啼笑皆非:“你们都出去守着,我要睡了,莫放人进来搅扰。”二人便将纱幔遮上,掩起轩窗,退了出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你并非罗刹模样,而是五六岁的可爱女童。双鬟髻,红锦袄,未经人间苦难,笑得肆无忌惮。
正是你我初见时的模样。
我很心疼你,便将你抱在怀里,温言软语与你说话。你依赖地抱着我的腰,怎么也不肯放开。
逐渐地,无处不在的风刀霜剑逼近你的肌肤,人间无奈将你的双眼染得狠戾,你逐渐长大,从软糯的小团子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孤狼。
“寻筝……”
“寻筝……你……”
我被梦魇惊醒时,你近在眼前,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眸中的狠戾与梦中的孤狼别无二致。我扑到你怀中,以身躯温暖你的肌骨。
我轻声说:“寻筝,你不要怕。”
你不要怕,我陪着你。
我骤然觉得心尖有针刺似的痛楚。当年你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分一分把你幻成这恶鬼模样。
你轻吻我耳垂,吐息温热,仿佛要将你的心都吐出来:“你知道吗?倘若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怕。”在这一刻,你我冰释前嫌,毫无保留地相拥相依,犹如天下之大唯独剩下你我二人。你的嗓音深邃了些,“可是你在这里,我便不得已瞻前顾后,恐惧这人间的明刀暗箭、虎狼罗刹。”
我想起鄞都城的波云诡谲,不禁将你抱得更紧:“你……你不能出事。”
腹中的孩子,岂能尚未出世便失了娘亲?
你璀璨的眸光穿过琐窗,不知是看雪,还是看宫闱里的明争暗斗,一缕青丝隐约吹起,划过你的眉眼:“我曾答应护你一世周全,平安喜乐。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那你的周全呢?
在护我周全时,你可否周全自身?
偶至月上梢头,你那名唤鬼姬的师姐会来府中寻你。我很怕她,总不敢靠近,只是坐在远处为你们煮酒煎茶。
此刻我正垂眸煎茶,用梅花蕊上的雪泡入庐山云雾(1),煮作翠碧之色。我一抬首,恰看到鬼姬冷艳的眉眼。
你道:“鹤郎,你也唤师姐。”
我分了一盏茶给鬼姬,依言道:“师姐。”
“当真是美色名动天下。”鬼姬打量着我,仿佛我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物什,“仙鹤公子,名不虚传。”
我微微察觉到她的敌意,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我客气道:“鹤之愧不敢当。”
你一壁品茶,一壁道:“师姐!”
鬼姬收起那柄只有伞骨的伞,切切望着你:“你该知道,天下多少英雄过不去美人关!多少温柔乡便是英雄冢!戚寻筝,你——”
你毫不避讳鬼姬质问的目光,逼视而去:“师姐,你能断绝情爱,我不能。”
鬼姬抬眸,冷道:“你将浮戮门置于何地?”
你将我护在身前,是完完全全保护的姿势。你沉吟片刻,解释道:“师娘是我最敬重的长辈,鹤之是我毕生挚爱,这两个人,我都看得比命还重。”
鬼姬逼问道:“你为了这个男人,在鄞都束手束脚,不知平添多少顾忌!你如此倾慕他,世人都看在眼中,他便是你的软肋!”
你竟恣意而笑,仿佛不胜欢喜。你一袭墨蓝长裙立在白雪压枝的梅花枝下,雪肤褐眸,眸含风雪,仿佛坠入人间的精怪,半似神女,半似鬼魅。
你笑够了,以指尖抿一抿唇边紫红的胭脂,朗声道:“顾及又如何?软肋又如何?他既心甘情愿跟了我,我便心甘情愿为他而死。”
鬼姬将茶盏掷于青石板上,汝瓷化作齑粉:“戚寻筝,你不可理喻!你可知道,做人倘若执迷不悟,连地狱神佛都渡不了你?”
红梅花簌簌而落,沾你满身华彩。你唇边的紫红胭脂荡漾而开,平添几分癫狂之色。你说的这话,乃我此生听过最狂傲之言。
你一字一顿道:“我命我自渡,神佛休妄言。”
第32章 ??戚寻筝
我在太白楼的雅间中品酒, 这酒不是往日喝的花雕,而是劲儿最大的醉里仙。
正逢午时,太白楼中往来宴饮的权贵络绎不绝,喧喧嚷嚷。楼下有戏子唱曲, 生旦净丑唱念做打, 仿佛鄞都还是一片太平盛世。
太白楼的掌柜是个五十余岁的女人, 通身贵气, 亦不显老,言语间有陕北口音。她亲自服侍我吃酒, 笑道:“烦请戚千户赏句准话儿,您看……这大顺朝,什么时候气数尽啊?”
我笑道:“怎么?佟掌柜还打算收拾东西跑路?”
佟掌柜以飒露紫纹珐琅酒壶为我添酒,叹道:“哎,老身本是闯鄞都的陕商, 在天子脚下做生意,做了许多年了!岂料这天下不太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老身家里还有夫侍儿女要养, 您行行好, 透个底儿……”
原来是她早早看破宫变一触即发,预备赶紧将产业变卖, 带着家眷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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