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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晓,没事。”江停云将手背在身后笑了笑,带着纯钧进屋了。
她脱下铠甲,洗了四五次手,才觉得手上的血腥味散去了一些。今日刺伤刘肃,江停云并不后悔,如果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只是这是她第一次手握锐器伤人,跟发射□□的感觉全然不同,剑尖如何划破皮肉,刺进胸膛的感觉,都通过她握着剑柄的手一路传进了她的心里,令她万分战栗。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只有五岁。”
江停云抬起头,看到谢寻站在她的面前。他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望着大帐之中虚空的一处,波澜不惊地说道:“我爹是大楚京都的守城将领,京都城门被北歧攻破,阿娘遣散了家中所有下人,在正堂上吊自杀,只剩下我握着一把匕首,躲在一处偏院之中。”
“那个时候的京都很乱,到处都是冲天火光和杀喊声,我吓得要死,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就在那时,我的院子里忽然掉下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正在缠斗的人。其中一人使剑,另一人使刀。使剑的人似乎受了重伤,勉力支撑,逐渐落入下风。他穿着青色的长衫,没有着铠甲,但我却认得使刀之人的服色,阿爹书房里有图册,那是北歧人的甲胄。”
“使剑之人就要支持不住,却忽然使出一招剑法,我看得眼花缭乱,再回过神来,两人都已躺在了地上。”
“我乍着胆子走过去,那使剑之人已动弹不得,使刀之人却闷哼一声,就要站起来。”
“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让他站起来,仿佛中邪了一般走过去,将手里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脖颈之中……”
江停云转头望着谢寻,见他正像刚才的自己一样,低头看着他的手。
谢寻的手干净修长,却有厚厚的茧覆盖其上,是他十几年如一日勤加练习的证明。
“不论过了多久,不论我已经杀了多少人,我却总是记得那个晚上,匕首刺破皮肤扎进血肉的感觉,想到手上沾满那个北歧人鲜血的感觉。”
谢寻低声道。江停云伸出手来握住谢寻的手,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个躺在地上的剑客开口问我:‘小子,你想不想跟我学剑法?’”
“那个时候我只想做什么事情转移开我的注意力,不要再看那个死不瞑目的北歧人,就一口答应了。他教了我许多口诀,又强撑起身子给我演练了一遍,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我扶着他坐在台阶上,他对我说:‘你要记住,什么侠客、什么剑术,听起来风花雪月,其实都是杀人。”
“旁人先练剑再杀人,我却反了过来,这样似乎也不错。”
“在他的要求下,我跪下冲他磕了三个头,叫了他一声师父。”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他乃是剑阁第一百二十六代弟子,我是第一百二十七代,也是最后一个。”
“整个剑阁,上至掌门,下至扫地弟子,都为了大楚守土而死,如今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而他已油尽灯枯,药石罔效。”
“师父死之前对我说,剑阁剑法不是杀戮之剑,他们为了大楚对抗北歧时,剑阁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他自小叛逆,偏要把它练成杀戮之剑,所以他能活到最后,还有了一个传人。”
“我承师父衣钵,便也要把它练成杀戮之剑,化身为凶器,保护所有我在意的人。”
“阿云,”谢寻握紧江停云的手,说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知晓你的心情。今日是我之失,此后你永远不必手染鲜血,我会替你挡开一切。”
江停云的手被谢寻握住,只觉得一切情绪烟消云散。她闭上眼睛,靠上谢寻的肩膀。
“嗯。”
……
第二日探马来报,北歧军营戒严,所有军医齐齐候在中军营帐外,一夜之间通传了四五次。
刘肃受了两处剑伤,能抢回一条命恐怕已属不易。北歧主帅自顾不暇,这是滇州的机会,谢寻当机立断,命大军正面佯攻,韩大师领五千军去劫粮道,除了留五千军守护江停云和营地,滇州兵力近乎全线压上。
江停云没有参与进攻,老实待在营帐之中。刘肃生死未卜,自然没有人再来图谋她,她趁此机会,琢磨起当时自己想到的毒虫雾障之法来。
劫了北歧粮草,乃是钝刀割肉,带来北歧军的慢性死亡。可也会逼得他们破釜沉舟,全力进攻康宁郡,反将城中百姓陷入危险境地。
若是能靠毒虫毒瘴杀伤北歧军力,他日决战,他们也可轻松不少。
只是她对这些并不了解,须得找个当地人问一问。江停云抬眼去找,纯钧却不在大帐之中。她是活泼爱动的性格,只怕是去帐外巡视了。
恰在此时,帘帐轻动,阿谚走了进来。他仍穿着那身铠甲,纯钧给他寻来垫帽子的布条却不知哪里去了,头盔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阿谚不也是在滇州长大的本地人么,江停云喜道:“阿谚,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问你。”
阿谚却没答她的话,扭扭捏捏走到她面前,说道:“公主,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情呀。”江停云失笑。自从昨夜二人配合无间,伤了刘肃,阿谚看她的时候就少了排斥,多了几分别扭。
江停云替他把遮住视线的帽子摘下来:“你想上战场?这可不行,你还太小,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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