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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得清晰,却又简短,就像是完全不相干的别人的事情。
    “以后,你要好好的。”她这样结束。
    林翼只是点头,说:“我以后一定好好的。”
    他清楚地记得前一天夜里她自言自语的那些话,仿佛正是那争论中的一方在对他提出规劝。但他没办法告诉她实情,联邦法警本来也只能抓蓝皮。至于他,还要留着派用场,根本没办法“好好的”。
    傍晚,热度又升上去。
    医生查不出病灶,怀疑是心因性的,没有再用药,只开了温水坐浴给她退烧。
    她精神不错,人也很平静。护士放了水,照顾她坐进去,就走开了。
    是他不放心,去敲了门,才发现浴室的门从里面锁住了。他几乎立刻觉得不对,撞门进去,看到她整个人沉在水底,眼睛睁着,目光却已经涣散。
    他抱她出来,高喊着医生,按着她胸口的两只手都在抖,错觉她的身体已经冷了,僵了,怎么都暖不过来。
    但她终于咳嗽起来,吐出一口水,翻身过去蜷缩在地上。
    他伸手抱住她,她却只是轻声地问:“你为什么叫醒我就让我睡过去不好吗”
    “那你叫我怎么办”他痛彻心扉,只这一句话说出来都很艰难。
    接下去的一整夜,他守着她,再不敢离开一步。而她仍旧自己和自己争论着。
    “知微,阿爸怎么教我们的你忘记了吗”
    “欣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跟你不一样。”
    “阿爸说过的,做错了事不要紧,以后懂了,记着这是不对的,再也不这样了就好。”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做的事不是在弄堂里打架,或者偷烟纸店里的糖……”
    “所以你知道你错了吧”
    “是,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他肯定现在还活着。”
    “是,我错了,对不起,我知道来不及了,但是……”
    “我真的很想你,爸爸,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
    ……
    他每一句都听见了,睡到病床上去,从身后抱住她说:“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她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反身过来躲进他的怀抱,却又觉得正是他的动作更让她悲从中来。他对她这么好,哪怕她也改变了他的命运。她就是这样一个怪物,一路摧枯拉朽,毁坏了所有接触到的东西。
    天渐渐亮起来,热度又退下去。
    她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他。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已经好了。”她回答,从病床上坐起来,去找她自己的衣服穿。
    “你要去哪儿”他又问。
    “我走了,”她回答,“麻烦你跟知微说,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他怔了怔,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脑中却想到蓝皮中的那一枪,以及她枪里缺少的那两粒子弹。昨天晚上在浴室里,也许不是她第一次尝试结束自己的生命,很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
    终于,他开口说:“你走吧,回去读书,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点点头,穿好衣服,走出病房。
    深秋的早晨,室外漫着淡白的雾,他一路跟在后面,不敢放手,也不舍得停下来。
    但她只是平静地走着,像过去无数的日子一样,走了就是走了,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她上了电车,车厢沿着轨道铃铃地远去。她在他眼中越变越小,他不自觉地跟着跑起来,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一次一样。而她也终于转过身,伸出手,按在车窗玻璃上。
    又一次看到这个手势,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摔倒,但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让她重新接受自己,找到一个理由活下去。
    钟欣愉静静听着他说。记忆像跳帧的电影画面一样闪烁,同样的布景,同样的机位,只是画中人频繁地变幻着。
    是的,她是记得的。
    分别前一夜那些疯狂的想象,远到公济医院里的那个育婴箱,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红色的皮肤,脆弱胸廓下搏动的心脏。她甚至认为是自己抢走了那里面大部分的温暖,所以才活了下来。
    还有幼年时,娘娘说她种草坏。以及每次闯了祸之后,父亲看着她的眼神。
    所有细微的表情都被放大,篡改。钟庆年是否在她的眉眼之间看到过叶少钧的影子,一定有过的吧。却又稍纵即逝,再想找,已经不见了,这也许更加让他想起那个逃之夭夭的罪犯。
    然而,另一些片段同样存在着。
    比如她夜里哭闹,父亲只好抱着她出去兜圈子,从跑马厅走到八仙桥,再从八仙桥走回跑马厅。她终于不哭了,他在街边坐下来,脱掉外套,把她包在里面,她就那样带着他的体温睡过去。
    睡到早晨,阳光从窗口照进来,他疲惫不堪,她却是无辜的一张脸,睁开眼睛,安安静静地笑,好像前一天晚上大闹的恶魔根本就不是她。他也被她引得笑起来,拖着长音对她说:“爸~爸~,叫爸爸,爸~爸~。”
    还有后来,两三岁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咬他,有时候不晓得轻重,破了皮,渗出血来。
    他假装生气,对她说:“你咬了我,我是不是也该咬还你一口”
    她觉得很公平,点点头,大方地把胳膊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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