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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华 第160节

      厅中所有军将异口同声:“来日大捷!”
    刘武周率先而饮,咕嘟咕嘟一口而尽,一擦胡须,再度狠狠将酒碗掷于地下。诸将一般动作,数十酒碗碎裂于地,清脆有声,碎瓷乱溅!
    一场欢宴,到夜中方罢。
    徐乐带着韩约,离开壬午寨,沿着山路回返玄甲骑扎营之所。
    沿途值守的军将士卒,见到徐乐身影,都忙不迭的行礼下去。
    这北上接连大战,徐乐终于在恒安鹰扬府中打出了威名。再无一人能小瞧这支玄甲骑,小瞧这位马邑乐郎君。谁都知道,这是一位连天都能捅出个窟窿的悍将,也是带领恒安鹰扬府打破这个死局的先锋!
    徐乐也温和的一一回礼,沿着山道蜿蜒而下。
    夜风正寒,吹在脸上有如刀割。远处投射来的火光,映亮徐乐面孔。年轻英俊得让人嫉妒。
    但徐乐面孔,总有一丝疑惑。
    突然之间,徐乐转头望向韩约,轻声道:“阿约,你怎么看?”
    刚才酒宴,韩约一直沉默不语,几乎让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这个时候听到徐乐询问,也只是默然摇摇头。
    徐乐轻声道:“我总觉得不对,但怎么也不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刘鹰击,所作所为,的确是个出色主帅的模样……”
    韩约突然一指前面,徐乐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有点无奈的笑意。
    路边山石之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眼就能看出,正是小狼女步离。这次宴会步离不能参加,居然就一直守在山道左近,等候徐乐回返。见到徐乐身影出现,步离一下站起,轻盈的跳下山石,掉头就回去了。
    虽然这小狼女还是古里古怪,但徐乐心下,还是只觉得莫名的暖意漾起,这暖意将心中那种没来由的疑惑,都全部压了下去。
    徐乐轻声一笑:“阿约,无论如何,我总能带你们杀出一条血路来。无论如何!”
    第三百五十一章 南下(六十)
    一场欢宴方散,纵然是淡薄浊酒,刘武周似乎也是酩酊大醉。被几名亲卫扶回自己的住所。
    刘武周在云中城的住所,本来就不讲究。出征在外,主帅下处,更是简陋寒酸到了一定程度。
    这个下处,就是在厅堂后面隔了一间出来,狭窄不过能容四五人,支了一张床榻,床下放了一个火盆,除此之外,萧然而无他物。刘武周还经常让人将火盆拿出去,交给在外值守的亲卫们取暖,到了夜间,这屋子里往往寒冷得有如冰窖一般。
    苑君璋看着几名亲卫架扶着刘武周回返,一边走一边沿途布置亲卫警戒。厅堂中清场干净,将刘武周直送入住所。几名亲卫将刘武周放在榻上,又扯过几张皮子帮他盖好。刘武周口中泛着酒气,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含糊其辞的念叨几句,就一个翻身,鼾声大作。
    苑君璋将手一摆,带着亲卫们退出来。绕过厅堂走到户外。就见壬午寨中,寨墙上影影绰绰的尽是夜间巡视的军士身影。而寨墙之内,围绕着这厅堂又建了一圈木栅,木栅内外,都有亲卫警戒。火把四下熊熊燃动,刘武周的中军所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苑君璋点点头,对这几名贴身亲卫道:“你们守在外面,我去看看鹰击。”
    这几名贴身亲卫,都是跟着刘武周和苑君璋从高丽回来的,只是点头,并不多问一句,按着佩刀去往寨栅四处,监看夜间警戒情形。而苑君璋沉着一张脸,又走回厅堂,直往刘武周下处。
    刚才还热闹万分的厅堂之中,已经安静得有如坟墓一般。只留下一支火把,在厅堂中闪动着幽幽的火光。映照得苑君璋面孔阴暗不定,一如他的内心。
    伴随着脚步声轻轻响动,苑君璋已经走入了内室。适才还在酣然入眠的刘武周,早已起身坐在榻上,双手捂着面孔,手肘枕在膝盖上,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苑君璋站在刘武周面前,刘武周仍是一动不动,两人这般僵持了半晌,苑君璋的声音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鹰击。”
    刘武周放下双手,定定的看着苑君璋,眼神幽黑,深不可测。
    苑君璋静静的道:“人已经带来了,也摸清了道路,更选好了可靠护卫,属下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刘武周一声不吭,缓缓垂下头来。
    苑君璋突然爆发:“鹰击,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我们后面并没有辎重大队跟上,我们已经没有粮了!”
    若是恒安鹰扬府军将在此,全都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刘武周始终对部下言云中城还有三月之粮。而刘武周这些年来,从不说一句虚话,所有人都相信刘武周说出来的话,就有铁石之重。
    三月之粮虽然微薄,但好歹让人有略微转圜的余地,化解眼前危局,也多少有那么一点辗转腾挪的时间。这也是大家还能勉强苦撑下去的底气之一。
    但是没有想到,现下却已经是没粮了!
    想来也是正常,刘武周在云中之地硬生生的扩出了数千战兵,还恢复了缘边军寨防线,军中更是竭力搜罗战马驮骡之类牲口,而一匹战马饭量就抵十人之食。几万百姓乏粮,也依托云中城而居,本来想依托秋日大集囤积一些粮秣,但是又被九姓会盟之事所搅黄了。这样算下来,云中城内,现在还没有断粮,已经是苑君璋长袖善舞,调度有方!
    此次北征,为什么前锋只能遣出六百骑来。也是因为没有粮食,出征行粮,倍于平时守在营中的坐粮。一时间能调度的粮秣,只够支撑这样一支前锋出击,不然刘武周岂能不愿意多带点兵?而玄甲骑出征,还靠着自家积攒的家底,不然刘武周前锋,只能有三百恒安甲骑!
    而苑君璋在云中城内,罗掘俱穷,才支撑起后续一千五百余军马出征赶来接应。也随身带了不足十日之粮,只是推说后面还有大队辎重接应上来。但实则内情,就是辎重大队跟上来,也推的都是空车而已!
    苑君璋又逼了一句:“鹰击!”
    如泥雕木塑一般的刘武周身形,终于动弹了一下,他目光只是看着脚下,轻声道:“此次执必部主力已被摧破,士气已跌到谷底。全军出击,当能很快将执必贺赶回草原,数年内不敢南窥……是否还有破局之机?”
    苑君璋冷哼一声:“那就能变出粮食来了?这个冬天,我们还是要饿垮!只能按照我们之前商议的路走下去!这多年心血,就这么半途而废不成?”
    刘武周默然不语,又僵在那里,久久不动弹一下,连呼吸,都变得轻微无比。
    苑君璋捏紧拳头,在这斗室内猛然挥动:“某就不甘心!这辈子,难道都要屈居于王仁恭这等世家子弟之下,任他们差遣,任他们号令,要我们活便活,要我们死便死!我们从高丽活着回来,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好容易才有今日地位。天下大乱在即,一飞冲天的机会也就在眼前,只为什么名声,就束手就死,我不甘心!”
    他定定的看着刘武周,声调低了下来,寒冷如冰:“鹰击,你就甘心么?”
    刘武周原来有些散乱的目光,在这句话之后,渐渐凝聚起来,直至寒冷如冰。
    这……却又怎能甘心!
    凭什么他们这些为了大隋,拼死卖命之人,却因为出身,只能屈居人下!哪怕奉大业天子之命回镇马邑,仍然为那些世家子所轻贱,所折辱,恨不得他们去死,只因为他们有可能抢了他们世家的位置!
    他们要他刘武周做狗,而他刘武周并不想做,就这么简单。
    仅此而已!
    刘武周缓缓站起身来,直视苑君璋:“去罢!一路小心……是他们这些人,迫得我们走上这条路!”
    苑君璋再不多言,朝着刘武周深深一礼,大步转身而去。
    而刘武周呆呆的望着苑君璋背影,颓然跌坐回榻上,再度以手掩面。外面投进来的火光,似乎怎样,都无法撕破笼罩在刘武周身边的黑暗。
    直至他彻底的与这个时代的黑暗,融为一体。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南下(六十一)
    壬午寨中酒宴结束,山下营地当中,也渐渐安静下来。
    在玄甲骑的营地之中,篝火仍在燃动,但坐在篝火旁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大多都钻回帐幕中歇息,大军上来,而执必部又不撤退,来日大仗看来已经是注定的了。这个时候抓紧时间歇息,赶紧恢复一下精力。而且大多数人都有伤在身,虽然对于厮杀汉而言,有点小伤,只要不缺胳膊少腿,还是照样上阵,但现在能将养回来一点,就是一点。
    在中军大营的篝火旁,坐着的只有寥寥几人,宋宝正在其间。
    被韩小六数落一顿,宋宝虽然硬生生的忍下来了。但也是大损颜面,半点入睡的心思也没有。也自觉这些时日和徐乐少了一些亲近,干脆就在这里等候于他。等徐乐回来,迎接一下,说几句恭谨亲热的话,似乎也能找补回来一点。
    几名宋宝亲信坐在旁边,看着宋宝脸色难看,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说些什么激愤之语,又怕旁边耳目众多,只能闭口不语。越是坐下去,越是气氛低沉。
    韩小六吃喝痛快了,也骂痛快了。拍拍屁股回去就去睡个香甜。陈凤坡仲铁臂这些老油条见势不对,更是溜得飞快。火堆旁边,就留下这几人,陪着满腹心思的宋宝。
    宋宝满心思都是后悔。这入娘的是怎么回事?
    徐乐既然投效了恒安鹰扬府,自然最大的就是刘武周。就连徐乐都要听刘武周的号令,自己想着向刘武周那里凑近一点,又能怎样?
    宋宝也知道,就为主帅,也不能轻易去调用麾下将领的下属。但是自己硬凑过去,这总不犯什么忌讳罢?自己如何又对不起徐乐了?当初和他一起舍死忘生的冲云中城,自己也和恒安鹰扬兵动手了。闯千余越大营,自家也没落后什么。还辛辛苦苦的前往梁亥特部走了一遭,冰天雪地的将梁亥特部引了回来!
    现下为了自家前程,又没害着徐乐什么,谁人都说不出自己的不是!
    而且入恒安鹰扬府以来,风刀霜剑相逼,就没一刻安闲的时候。宋宝还想着刘武周也不大靠得住的样子,正在寻思其他出路。并没有私下和刘武周那里勾连什么,只不过心思不放在玄甲骑上面了,连徐乐的面等闲也懒得去照。只是苦苦琢磨从这死地脱身之途。
    谁能成想,徐乐一下就击破了突厥大军,立下如此大功。说不定就带得恒安鹰扬府活了过来。做生不如做熟,他好歹在玄甲骑中有了相当地位,这个时候去投效别人,哪里还有这般高的地位?
    只是冷淡了徐乐这边,惹得韩小六这小毛孩子都能跳到头上说骂就骂,这却着实有些难堪了。而徐乐强悍若此,自己就算朝刘武周那里凑,刘武周也绝不会收纳。
    到底要怎生做才是好?
    宋宝紧紧皱着眉毛,苦苦思索。连寒风将脸吹得冰冷,火堆旁边自家亲信冻得瑟缩成一团都没发觉。
    陡然间营地当中传来一点小小的骚动,巡视守夜的军士,纷纷立定行礼。
    几支火把闪动,正将徐乐身形映照出来。
    风雪之中徐乐一如既往,衣衫单薄,肩背笔直。纵然经过了一场酒宴,多少人轮着敬酒。但从徐乐面孔上,也看不出多少酒意来,夜色中徐乐眼眸,仍然锐利如剑。韩约身形如山,侍立在侧。
    宋宝蹭的一声从火堆旁跳了起来,随手就扯过身边弟兄裹着的大氅,直迎了上去。
    “乐郎君,你身上有伤,如此寒夜,那经得起这冻气侵袭?快快披上这大氅!”
    看着宋宝笑成一朵花也似的迎上来,徐乐微微一怔,伸手接过大氅。朝身上一裹,含笑点头:“倒是暖和多了,多谢大郎。”
    宋宝凑近陪着徐乐一路走向中军大帐,只是微微落后半步。探身询问:“乐郎君,这次宴会,当是誓师,要对突厥狗做最后一决罢!”
    徐乐看看宋宝,心下也明白这位宋大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对这位宋大郎近来作为,徐乐也明白得很。纵然心思算是多的,人也颇为阴沉,江湖经验不少。可宋宝还是轻侠出身,没圆滑到了那种和光同尘的地步。不少人都向徐乐进言,说了宋宝的不是处。
    可徐乐都不去计较了,一军初创,宋宝也是一路跟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崖岸高峻到那种地步?
    徐乐外表很有点崖岸自高,拒人千里之外的地步。除了微笑起来还有些和蔼可亲之外,也很少和人打成一片。不会故作粗鲁以结军心——爷爷就没教过自己这手段,为将的全凭打胜仗说话,爱兵如子也不在这个上头。
    所有人都以为徐乐是个心肠冷硬的人,其实真正看着徐乐长大的人才知道,这位乐郎君,别人对他好上一分,他会以十倍回报。不然岂会在罗敦失陷,徐乐单人独骑就去闯千余越部大营?
    但谁要是以一分敌对加之,徐乐从来也都是十倍回报!
    宋宝既然有这功劳情分在,他要别寻出路,也就由着他罢。
    却没想到,一场大捷之后,这位宋大郎又凑了上来!
    也罢,好也由他,坏也由他。
    徐乐微笑点头:“正是,这北面边地,只差最后一战了。”
    宋宝眨巴几下眼睛,沉默一下,突然冬冬的就敲自己胸膛:“乐郎君,此次最后一击,用我宋某人为先锋!若是我退后半步,丢了玄甲骑的人,乐郎君只管拿了某的脑袋去!”
    陡然之间宋宝的声音在夜色中炸响开来,大得惊人,所有人包括徐乐在内,都吓了一跳!
    旁边阴影中突然窜出个小小人影,看看没事,一闪又不见了,栗色秀发飞扬。徐乐眼快,一眼就看出是步离这小丫头。
    这小丫头神出鬼没的藏在左近,就是不出来照面,看来未曾带她赴宴的气还未曾消……
    徐乐眼神去追步离,一时间未曾搭理宋宝。宋宝涨红了脸,追问一句:“乐郎君?”
    徐乐回转过来,点头朝宋宝笑笑:“到时候少不得借重大郎你。”
    韩约上前,挤开宋宝,护卫着徐乐直向中军帐幕而去。宋宝得了这句承诺,心安了一些,落后几步,又直着脖子喊了一声:“乐郎君,可别忘了!”
    徐乐回头,朝宋宝又点点头,再转回来,举头望天。
    银河在天,浩瀚闪耀,壮丽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