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青云路 第206节
宋悦不太确定地说:“兴许是想让咱们回去过年的呢?明天我抽空打电话回去问问吧。”
*
帮两个弟妹安排好房间以后,项小羽给双胞胎洗了一个热水澡。
摸着儿子有些发皴的小脸蛋,她奇怪地问:“吉安的脸蛋怎么皴啦?”
将延安也拽过来摸了摸,同样的手感。
她在柜子上找了一圈,最后从抽屉里翻出了一盒雪花膏。打开铁皮盖子一看,封在上面的锡纸还没拆下去呢。
“你给他们洗完脸,没擦雪花膏呀?”项小羽将雪花膏亮给他看。
“……”宋恂理所当然道,“没有,两个小子擦什么雪花膏?”
那都是给女同志用的。
项小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俩还是小宝宝呢,脸蛋多嫩呀!根本受不住冬天的干冷,入了秋就得每天擦雪花膏了!”
刚进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两个儿子的小脸蛋都有点红,她还以为是在外面冻的。
可是这都缓了大半天了,脸蛋还是红彤彤的,就很不正常了呀!
“我特意把雪花膏放在桌子上,就是让你给他们洗完脸以后用的!”
宋恂心虚地摸摸鼻子,他以为那是他媳妇自用的,怕两个小子乱动,才收进了抽屉里。
“完了完了,咱儿子这红脸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当小演员。”项小羽头一回觉得她小宋哥也不是全能的。
让孩子吃饱穿暖甚至进行学前教育,这些都没问题,但是更精细的方面就别指望他了。
“要是扮演农村娃,让他俩去正好。”宋恂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农村娃没有他们这么胖嘟嘟的。
项小羽一边给吉安往脸上身上抹雪花膏,一边心疼地说;“哎呀,我的小心肝儿怎么被爸爸造成这样了呀?”
延安裹着小被子坐在旁边玩脚丫子,闻言抬头说:“哥哥不是小心肝儿,爸爸是!”
夫妻俩:“::::::”
宋恂顺势也给延安告了一状,将他上托儿所第一天,就跟人爆料爸爸小名的光辉事迹还原了一遍。
项小羽:“……”
好在不用她去托儿所接送这两个小捣蛋。
以后也不想去了。
她在延安皴红的脸蛋上惩罚地掐了一把,生硬地转移话题,与宋恂小声探讨起宋悦的问题。
“小悦好像对跳舞还挺感兴趣的。我发现她每天晚上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练功。”项小羽提议道,“你看她一直在农村呆着,根本就没有表演机会。这不是耽误了孩子嘛,也是对人才的浪费啊。”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宋恂笑,“怎么还拐弯抹角的。”
“我是想说,能不能给小悦在城里找个跳舞的工作呀?比如文艺团舞蹈团什么的。要不然她这个天赋不是白瞎了嘛。我前些天晚上去她屋里送晾干的衣裳,正好撞见她在练功,她当时还给我跳了一段《红色娘子军》的芭蕾。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宋恂点头说:“她四五岁起就跟着孟团长学芭蕾,学了十来年。孟团长在苏联人开的芭蕾舞学校上过学,算是科班出身,对于小悦的培养还挺用心的。但我记得宋悦十来岁的时候,有一阵子闹着不想跳了。当时把咱妈气得够呛,两人在家里吵过几次,我们四个男的都插不上话。最后孟团长犟不过闺女,尊重了她的选择,没再让她继续跳了。”
项小羽也是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的,闻言便在心里狠狠羡慕了宋悦的先天优势,感慨道:“那可能是来农村插队以后,文化娱乐生活长期匮乏,反而让她重新拾起了对芭蕾的热情。要不你想办法给小悦找个这方面的工作吧,我回头也去郁台长那里问问,她的门路广,让她帮小悦打听打听。”
坐在床边沉默片刻,宋恂跟她讲了袁书记的女儿袁梅,还在生产一线当工人的情况。
“爸妈已经回省城一年了,他们要是想给宋恒和宋悦找工作,比咱们方便得多。但是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动静,就说明现在的时机并不合适。”宋恂拍拍她的手说,“有天赋的人不少,有天赋被埋没的人也很多。宋悦有舞蹈天赋没错,但生产队里的其他知青也不是没有天赋的。船队里的知青周卫国,在瑶水大队已经呆了快十年了吧?我记得他在理化方面也很有天赋,要是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能当个科学家。可他现在还不是在渔船上打渔?”
项小羽跟周卫国不熟,而宋悦是她小姑子,人的心都是偏的,都有个亲疏远近。
她回生产队这段日子,偶尔会在娘家住,但大多时间还是跟小姑子和小叔子生活在他们的小家里。
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她发现宋悦身上并没有干部子女身上的那种高傲,甚至还不如她三舅家的香香姐有小姐脾气。宋悦是个温柔又有韧劲的小姑娘。
相比于周卫国,项小羽更在意与她投脾气的小姑子的发展,不想宋悦的天赋被埋没了。
“宋悦干农活虽然还行,但速度比我们这些打小干农活的慢多了。赚的那点工分只勉强能糊口,与其让她在地里刨食,还不如帮她找个合适的工作。”
宋恂把光着屁股到处乱窜的延安抓回来,先是一言不发地在他屁股上啪啪拍了两巴掌。然后用腿将这皮猴子夹住,不顾他挥着手臂胡乱挣扎,快速给他套上裤子和上衣。
松开乱动的儿子,宋恂语气异常冷硬地说:“当初她一意孤行跑来插队,放弃了省城的工作机会,那么相应的后果也需要她自己承担。她有舞蹈天赋,是宋成钧和孟玉裁的女儿,是宋恂的妹妹,但这些都不是她能够返城的理由。插队十年的人还没有离开,她才干了一年,没有做出任何突出贡献,我们以什么理由让她离开?”
袁梅在北大荒呆了将近六年,是生产队里出了名的铁姑娘,要不是从麦垛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以袁书记的作风,即便他复职了,袁梅恐怕也还是要在北大荒继续呆下去的。
项小羽也只是作为嫂子,帮小姑子说说话。她看出来了,宋悦因为当初没去省城工农兵乐器厂工作,现在不太敢跟她二哥提要求。
将一直试图往他背上爬的皮小子拽下来,宋恂继续道:“既然宋悦自己没提出回城,你就不用替她操心了。她现在也是大人了,心里未必没盘算。现在全省的正式工指标都在大规模收缩,甚至还要清退一部分临时工。招工回城这条路子不好走,要是城里有招工的消息,我会替她留意的。”
宋恂也心疼这个唯一的妹妹,但是除了老宋夫妻去农场那件事,宋悦人生的十几年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沟沟坎坎,从小一路顺到大。连宋恒还经常被他和老宋教训呢,但家里的男人是一句硬话也没对宋悦说过的。
没吃过苦,也没见别人吃过苦,让她不免还有些天真和理想主义。
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依靠和保护,很难在社会上生存下去。
如今的风向不明,万一他们家再次出现什么问题,宋悦怎么办?
农村确实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不如让她留在农村再好好磨练磨练。
*
门外的宋恒和宋悦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返回了隔壁宋悦的房间。
将给两个侄子织的毛袜子和毛手套放在床上,宋悦沉默地坐在床边不说话。
“我就说嘛,你当时应该留在省城上班的,干嘛非得跟我一块儿下乡?”宋恒手欠地在她脑门上推了一把。
“咱俩打从娘胎里就在一起,从来也没分开过。我当然不能自己留在城里享福,让你独自去农村。”宋悦挥开他的手说,“再说,我留在城里不符合政策。”
“二哥既然能给你找到工作,那肯定是有办法让你符合政策的。宋恺跟咱爸划清界限了,咱爸又跟二哥断绝了关系,那咱家其实就只有你我两个孩子。一个留城一个下乡不是正好嘛!就你傻不愣登地替这个考虑,替那个考虑,就是不替自己考虑!你要是在那个乐器厂工作,现在从厂里调出来,去其他舞蹈团文化团跳舞,就容易操作多了!”
宋悦摆弄着小袜子,摇头说:“我不想天天在舞台上给人跳舞。”
“那你还天天练功!”
“跳舞是我的爱好,但不想当作职业。你看妈妈,跳舞顶多能跳到三十五岁,之后就要搞幕后工作了。看到咱妈,就能将我这辈子看到头了。”
而且她也不喜欢文工团的氛围,她从小就泡在文工团里,像在家一样,想到要去那样的地方上一辈子的班,完全提不起劲儿,还不如在农村干活有意思呢。
“那要是可以返城,你想做什么工作?”
宋悦捋着垂到胸前的麻花辫说:“像大姨那样当个医生,或者像二嫂那样当个播音员,或者去中学里当个音乐老师也挺好的,相比于跳舞,我更喜欢弹钢琴。”
“……”宋恒将两副手套团成球,像表演杂技似的抛着玩,“我看这些工作也配不上你,上天比较适合你,你还是上天吧!”
宋悦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抓住差点砸到她面门的手套球,重新抛还给他威胁道:“你要是再阴阳怪气地说话,我就把你六岁还尿床的事告诉何兰兰。”
“告诉呗,反正我跟她又不熟,”宋恒抛着手套,吊儿郎当道,“好像谁小时候没尿过床似的。”
他平时还是很注意与女同志保持距离的。
尤其是他父母归队以后,在这方面就更注意了。
宋悦所说的何兰兰,他都没怎么说过话。
“你要是不想去文化团之类的单位上班,最好趁早跟哥嫂说清楚,免得又像上次一样,人家费劲巴拉地帮你跑来了工作,你又不想去。多让人扫兴!”宋恒提醒。
“知道了,明天领吉安和延安看完电影,回去我就跟嫂子好好谈谈。”宋悦望着对面的蓝顶小楼说,“我其实还挺喜欢瑶水村的,可以再陪你多待几年。”
“呵呵,我不用你陪,有机会我就去当兵了,到时候真把你留在农村,你就该傻眼了!”宋恒鄙视道,“大傻帽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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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吉安和延安被小姑和小叔带去看电影下馆子了,而他们父母房间的窗帘,一整天都没有拉开过。
宋恂在周末充足了电,又元气满满地开启了新一周的带娃生活。
已经见过世面的两个崽,对《闪闪的红星》里的潘东子念念不忘,从头一天晚上,念到第二天去托儿所上学。
遇到中班的其他小朋友,也要显摆一下他们看过的新电影。
这一班的小朋友,跟他们的情况都差不多,没有几个是看过电影的,这些求知若渴的小眼神算是彻底满足了双胞胎的虚荣心和表演欲。
吉安凭借着他不错的记忆力已经在家里讲过两遍电影内容了,如今当着小朋友的面,讲得更流利,偶尔还要配合弟弟对一下台词,将他们认为经典的场景,一一表演给小朋友看。
宋恂站在中班门口,透过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望。见他们身边围了一圈听故事看表演的小朋友,心说,可能还真得提前想想过年请假的事了,这两个孩子还挺有戏瘾的。
他到隔壁的楼里去上班,刚进办公室,齐麟就进来说,地区水产食品公司的副主任徐卫东来了。
“已经等半天了,比我来的还早呢。”
“说了是因为什么事过来吗?”
“好像是跟他们厂的出口罐头有关的。”
宋恂点点头,让他请徐卫东进来。
岑冠寿去省里开会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就都聚到了他这里。
“宋局,听说咱们局里最近有大动作?”徐卫东与宋恂握了手,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我们厂那边没人做调研呢?我们的出口产品也是很多的!”
“我们这次主要是对地区内没有什么出口经验的企业进行挖掘。水产食品公司是咱们的出口大户,早就已经成熟了,不用我们操心。”宋恂笑着说。
“我们单位在出口产品方面确实是很有经验的,做生不如做熟,咱们双方可以继续合作呀!”徐卫东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宋恂,“其实我早就跟岑局长打过招呼了,不过岑局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我们厂的技术员,最近尝试了几种新口味的罐头产品,其中一种蘑菇罐头的味道很是不错,以我多年搞罐头的经验来看,这款蘑菇罐头肯定会合老外的口味。”
宋恂在瑶水村搞起了一个海味品加工厂,所以对出口罐头是有一定了解的。
海味品加工厂的几款鱼罐头定价比较高,还算有得赚。
但是据他所知,大多数出口罐头都是高亏商品,企业搞罐头出口,几乎都是要靠国家补贴的。
否则卖一罐赔一罐。
他其实不想大规模地搞罐头出口,总觉得卖罐头吃亏。
但是,除了罐头,货源稳定、市场稳定的产品又不多,现在国家急需外汇,即便出口罐头吃亏,也不得不继续做。
“既然你们厂里有货,外贸局又有收购计划,那就做吧,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宋恂问。
“问题不小,蘑菇的货源不够,咱们这里很少有种蘑菇的。”徐卫东直言道,“我们想挑几个生产队试种蘑菇,搞一个蘑菇种植基地。但是只凭我们公司肯定是干不成这件事的,所以我们想找对外贸易公司合作,一起来投资这个蘑菇基地。”
宋恂没有立刻表态,详细询问了蘑菇基地的规模,可能需要的劳动力,以及这个罐头车间的性质。
“你们这个罐头是专门搞外贸,还是内外贸兼顾的?”
“那肯定是内外贸兼顾的啊。”徐卫东笑道。
“徐主任,我虽然也想支持国家的内贸发展,可是一码归一码,对外贸易公司是我们外贸局的下属企业,作出的每一笔投资都要为外贸业务服务。你们弄这个蘑菇基地无论是从长远发展,还是从短期效益来看,对农村社员都是有好处的。但是,”宋恂提出外贸局的要求,“咱们要合作的话,必须提前定好,这些蘑菇要用于出口蘑菇罐头的生产。水产食品公司需要为蘑菇罐头设立专门的出口生产车间。”
岑局把徐卫东推到他这里来,就是想让他与对方谈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