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青云路 第211节
延安嘴里塞满了八宝饭,嘴巴一动一动地还不忘给这个阿姨回过去一个笑脸。
不过,他这样一抬头,就发现妈妈还立在墙边,没上桌吃饭呢。
他停下勺子便想招呼妈妈也赶紧过来吃饭,不过,爸爸刚刚叮嘱过不许随意交谈,于是,他一手舀着糖粥,另一只手举起来冲着妈妈勾了勾。
“停——”张衡举着大喇叭喊,“小演员乖乖吃饭就好,不要做额外的动作。”
延安还不知道导演伯伯是在说他,自顾自地继续喝粥勾手指。
“宝宝,你安心吃饭,不要乱动!”项小羽这个老妈子的戏份确实挺多的,地主一家吃饭的时候,她就得站在旁边随时听候吩咐,偶尔还得做一些帮小东家盛汤擦嘴的活。
延安问:“妈妈,你不吃呀?”
“妈妈不饿,你先吃吧。别乱动了。”
导演再次喊开始,这一幕戏重新拍。
小哥俩继续肩并肩地一起吃饭,偶尔还要往老妈子那里瞟一眼。
怕他们又闹出幺蛾子,项小羽就给自己加了点戏,站到小东家身边帮忙布菜。
吉安吃到了一块红彤彤的大肉,咬了一口觉得好吃,顺手就将勺子里剩下的半块肉递给一旁的妈妈尝一尝。
“停——”张衡再次叫停,举着喇叭好笑地喊,“小东家注意一下啦,专注吃你自己的,不要给娘姨喂饭!”
周围的工作人员一阵善意的哄笑。
吉安和延安的个头太小了,坐在那里只将将能露出半截脖子,吃饭和看人都不太方便,吉安手脚并用地爬到条凳上跪坐着,鼓起勇气跟导演商量:“伯伯,能不能让我妈妈也来吃饭呀?我妈妈已经换好衣裳了!”
他仍然对那套只有换了衣裳才能吃饭的说辞深信不疑。
毕竟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屋子里能吃饭的都是换了衣裳的,那些没换衣裳的,都在旁边干看着呢。
项小羽被深深感动了一把,赶紧摆手说:“妈妈不饿,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吃就行了。”
延安不听她的话,也加入了哥哥的阵营,眼巴巴地望着导演说:“伯伯,我妈妈要是不能吃,那我也不吃啦!”
说完又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块肉,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使劲嚼了两口。
张衡:“……”
小孩子果然是最难拍的,明明一句台词也没有,非得给自己加戏。
蔡晴瞧着两个孩子直乐,跟导演建议:“要不就让小羽跟我们一块儿吃吧,反正他们都没有台词,对剧情没什么影响。”
“怎么没影响?”张衡摇头不同意,“这是一个封建的地主家庭,徐锦栋从小受封建思想荼毒,认为阶级固化,界限分明。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被剥削的保姆跟自己同桌吃饭?”
小哥俩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摇了头就代表他不同意让妈妈一起吃饭。
于是,他俩也不吃了,扔下勺子就去拉妈妈的手。
“妈妈,走!回家吃饭!”
项小羽心里既感动又好笑,赶紧将人拦住,劝道:“这是在拍电影呢,你们不是想演‘潘冬子’嘛,那就得听导演伯伯的话呀!”
听到了“潘冬子”,延安又有点犹豫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要拍电影这码事了。
张衡走过来跟项小羽商量:“小羽同志,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了,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被你们教育得这么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妈妈了。那什么,要不这场戏你就别演了,否则你往旁边一站,他们的注意力总是放在你身上。他们虽然没有台词,却是这个回忆场景里的主角,这是一家四口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饭,女主角在之后的岁月里时常会回忆这个画面。他们频繁往你那边望,也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
项小羽:“……”
刚拍第一个镜头,就要被劝退了?
她转身严肃地跟两个儿子交代:“你们俩老实点,导演让吃饭就乖乖吃饭,不要一直看我,也不要跟我说话。妈妈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跟你们同框的角色,你们可不许给我搅黄了!”
“那你不想吃饭呀?那个红色的肉可好吃啦!”吉安极力推崇红色的大肉。
“这个镜头拍得很快的,妈妈一会儿再吃。”
好在双胞胎还算听话,在第三次拍摄的时候积极配合,没再搞事情。
这一幕吃饭的戏拍了将近半个小时,小哥俩吃得肚皮滚圆,从条凳上跳下来的时候,吉安肚皮上的纽扣还崩开了一颗。
“叔叔,你家的饭真好吃,我们明天还能吃吗?”延安跟同桌吃了一顿饭的地主爹套近乎。
“哈哈,能吃能吃,这几天过年,可以敞开了吃。”
小哥俩欢呼一声,跑出去找亲爹了。
因着是大年初一,他们俩拍了一个镜头,吃了一顿饭,剧组就收工了。
张衡将剧组的所有成员聚到一起吃晚饭。
成年人一桌,小演员们一桌。
宋恂两口子这才知道,原来除了双胞胎,剧组里还有其他小演员。
这些孩子大多是张衡从上海的少年宫挑选的,有一个扎着两颗包包头的小姑娘已经是第二次参与电影的拍摄了。
她是那一桌的小朋友里年龄最大的,大概有七八岁了,吃饭的时候就主动管理起了小朋友的纪律。
开饭前,她起个调,带领一桌的萝卜头合唱了一首《花儿朵朵向太阳》。
“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你看那漫山遍野处处春光~”
吉安和延安虽然已经吃饱了,但是小孩子就喜欢跟小孩子凑在一起,人家吃饭的时候,他们也自动自觉地坐到了那一桌上。
这会儿看着其他小朋友一起唱歌,他俩傻眼了。
这首歌他们没学过!
托儿所里还在教唱儿歌,这首歌对中班小朋友来说太难了。
所以他们就只能微张着嘴干瞪眼。
项小羽看到他俩傻兮兮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乐不可支地掏出照相机给他们拍了一张相片。
那一桌小朋友唱出了兴致,又接连唱了两首歌,可惜双胞胎还是不会。
好在他们记性挺好,人家重复唱副歌的时候,他俩还能随着大家一起哼哼两句。
项小羽跟那个包包头小姑娘的妈妈打听:“这些歌都是少年宫教的呀?那一桌的孩子怎么都会唱?”
“对的呀,他们都是少年宫歌咏队的,不要太会唱噢,我女儿是领唱。”包包头妈妈骄傲地说,“少年宫马上还会开设乐器小组,等她有空嘛我就让她去学习弹钢琴!”
项小羽听她那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觉得有趣,与对方打听了好多少年宫的问题。
张衡导演的摄制组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省钱,像是当初在瑶水村一样,拍摄场地就是工作人员们暂居的处所。
小演员双胞胎一家也在这栋老房子里分到了一个房间,与剧组的人吃过晚饭回来后,宋恂一面往床上铺床单,一面听媳妇絮絮叨叨地介绍少年宫的课程。
“咱家宝宝马上就三岁了,我觉得可以送他们去学点特长,人家糖糖妈妈就想送女儿去学弹钢琴。要不咱们也去地区少年宫看看,给他们报个钢琴班什么的?”
项小羽看到那一桌能歌善舞的小朋友以后,心里特别有紧迫感。
原本在老家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挺厉害的,这么小就会背弟子规,会说几句外语了,儿歌也唱得挺好,在她眼里吉安和延安不捣蛋的时候简直是完美宝宝。
但是跟人家那一桌上海小朋友一比,她又觉得自家儿子在才艺特长方面弱了一点,应该好好培养一下。
“两岁多还没定性呢,学钢琴太早了。宋悦到了六岁才开始学习弹钢琴,但也经常坐不住,我那会儿放了学就陪她练琴,我都学会了,她还没学会呢。”
宋恂不太赞成让儿子们这么早就学钢琴,理解能力不行,事倍功半。
“不学钢琴也行呀,但总得学点什么才艺吧?我小时候在村里,大家顶多跟着收音机学唱歌,像我这样好动的还能自学跳个舞,但是身边一个正经会才艺的也没有,所以无从比较,也就从没想过要学习什么特长。但是咱儿子所处的环境跟我那会儿完全不一样,城里的小孩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小就多才多艺的。我可不能让儿子们被比下去!”
项小羽虽然觉得小哥俩像小傻子似的望着人家唱歌的画面挺搞笑,但是笑过一次就够了,她可不想让儿子们总是傻看着。
“回去以后,我抽空带他们去少年宫看看,他们对什么感兴趣就学什么吧。”
宋恂对于让儿子们学乐器的提议并不看好,老宋家的男人好像对艺术都没什么兴趣。
老宋虽然娶了会跳舞的孟团长,但也没什么艺术细胞,还是大老粗一个。
他们兄弟三人就更别提了,宋恺和宋恒没一个对唱歌跳舞感兴趣的,宋恂自己会拉二胡弹钢琴,都是十几岁以后才开始学的。
当时宋悦需要学习这些,父母没时间看着她练琴,都是宋恂写完作业以后,每天看着小妹妹练的。
结果宋悦还没学会呢,他倒是都学会了。
不过,他只是记性好,对吹拉弹唱并没有热情。
项小羽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要事,跟宋恂嘀咕了半晚上,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以后两个儿子一起上台演奏的画面了。
宋恂瞟一眼捧着图画书,给弟弟看图编故事的吉安,没忍心打碎她的梦想。
*
次日一大早,便有双胞胎的一场戏。
地点是在地主家的宅院门口,保姆带着两个小东家送别父母,地主爹是去上海送货的,而女主角则要借着照顾丈夫的机会,帮上海联络处的同志传递重要情报。
等她再次返回吴县时,双胞胎儿子就只剩一个了。
今天上午就是拍这两个需要双胞胎出场的镜头。
宋恂为了满足媳妇想要一家四口在电影中同框的愿望,在苏州冬雨绵绵的清晨,换上了黄包车夫的单薄外套,拉着黄包车等在不远处,欣赏两个演员抱着自己的儿子依依惜别。
他还得给这两个演员拉车……
望着黄包车跑远,双胞胎简直演技爆发,追到街面上喊“爹爹”喊得真情实感。
仿佛远去的真是他们的老父亲。
张衡笑着给宋恂递了条毛巾,哈哈笑着说:“幸亏让你这个亲爹去拉车了,刚才拍摄的效果特别好。宋局长,你看这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哈哈。”
宋恂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穿上媳妇递过来的棉袄,语气无奈道:“你别在演职人员表里填上我的名字,就是对我的感谢了。”
要是被钱小六那几个知道他在电影里扮演了黄包车夫,他能被这些人嘲笑一辈子!
最后一场戏,只有延安自己出场了,这会儿他的双胞胎弟弟已经丢了,女主人从上海回来以后,从保姆的口中得知了这个噩耗。
项小羽如愿拍了一场台词很多的戏,但是彻底拍完这场戏以后,她拉过在故事中走丢的吉安抱了好久。
“妈妈,你怎么啦?”
拍这场戏的时候,吉安被爸爸带去了门口的小河边玩,看到了两个大娘提着竹篮在河里洗米,还看到了渔船上的大黑鸟。
爸爸说那是鸬鹚,也叫鱼鹰,可以帮渔民伯伯捕鱼。
“妈妈没怎么,就是有点想你了。”项小羽摸了摸儿子的头毛,语带伤感地对宋恂说,“也不知道最后春娃被他妈妈和哥哥找到没有,这要是真丢了家长得多伤心呀!”
宋恂在导演那里看过剧情梗概,直接跟她剧透:“真的丢了,但是成年以后找到了,因为是双胞胎,还……”
项小羽赶紧捂住他的嘴说:“可以了可以了!找到就行,别再说啦,我还想自己去电影院里看呢,给我留点悬念。”
她心里特别想知道这对双胞胎的结局,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表情纠结地不想继续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