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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刚拉着棠鲤的手出书房的门,就有下人匆匆而来。
“大人,段府来人,说段首辅请大人过府一趟。”下人禀报道。
段首辅都病得那么重了,要见卫擎,肯定是重要的事。
于卫擎而言,段首辅对他亦师亦友,他厌恶朝廷的尔虞我诈,因此更加佩服段首辅的为人。
卫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赶往段府。
段首辅做了几十年的首辅了,内阁首辅,位高权重,但是宅子却一点也不像大官的宅子,在巷子深处,古朴的门匾上书写‘段府’二字,门口两只镇宅的狮子,门口一守门人。
卫擎报上名号后,便被门房领了进去。
段府并不大,卫擎跟在门房的身后,很快到了段首辅所居的院子外。
“乌大人,您来了,大人在里面候着呢。”伺候的下人道,领着卫擎进了房间。
一进去,卫擎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抬起头,便看到坐在榻上的段首辅。
段首辅的衣着很干净整齐,头发也梳理过,露出的一张脸,格外的瘦和惨白。
昨日在宫门口的时候,卫擎见过段首辅一面,所以再见,就没那么看着心惊了。
段首辅是真的病重,当初苏大夫回来后,卫擎就让苏大夫给段首辅看过,苏大夫都无可奈何,只能开一些让段首辅身体好受一些的药,但是也阻止不了他一天一天虚弱。
天命到了,再厉害的大夫,也没办法和天争命。
段首辅看到卫擎,朝着他招了招手:“来。”
卫擎走到他的身边,在榻上的另一边坐下。
他看着满满的一碗药:“首辅,您喝药了吗?”
段首辅那干瘦的脸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太苦了。”
卫擎的眉头不禁挑了挑,他没想到向来威严强大的段首辅,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大人,药您没喝?”这时,一颗脑袋从外面伸进来,正是一直照顾段首辅的老仆。
段首辅一见那老仆,顿时心虚,连忙道:“这就喝,这就喝,别念叨。”
说着,就捧着那药,把药全喝光了。
喝完后,撑着脑袋坐在那里,似乎在等那口劲缓过来。
“老金,喝了。”段首辅道,带着难以察觉的得意。
没过一会儿,那老仆就推门进来:“这就对了嘛,不喝身体怎么会好呢。”
老仆拿起药碗,往门外走。
“老金,门守着,别让人进来。”段首辅吩咐道。
“知道了,大人。”老仆出了门,将门紧紧地关着。
“我无儿无女的,就老金伺候着我,几十年了。”段首辅像是颇为无奈,总结道,“恃宠而骄。”
卫擎对段首辅的事有所耳闻。
段首辅是寒门出生,连中三元,一鸣惊人,何等风光。
后又入了翰林,再入内阁,步步高升。
纵然春风得意,大鹏展翅,段首辅也并未抛弃糟糠之妻,将人接来了京城。
夫妻恩爱,没有儿女,后来妻子病逝,段首辅也未再娶,便这般一人,没有家事,唯有国事。
段首辅门生很多,但也都是君子之交,私交不多。
这位是真正的高风亮节,真正的名士。
卫擎总觉得,人都是有私心,很难做到为百姓,为天下。
就像他,在他眼中,他媳妇儿,还有孩子们,就排在天下之前。
正因为自己做不到,他才更加敬佩段首辅。
他看向卫擎:“这次幸亏有你,否则天下将倾,百姓受苦。”
“我快不行了。”段首辅又道,“这天下糟糟,我却无能为力。”
段首辅这话,就像遗言一般,卫擎心里闷闷的难受。
“段大人,后面的事有后来者处理,您已经做了您该做的了。”卫擎道。
段首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是放不下啊。
“储君必定是六殿下,六殿下虽已成年,但是没那么经事,如今天下纷乱,内忧外患,还需你多辅佐。”段首辅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是自然。”卫擎道。
段首辅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他的内心。
他活了这么久,见的人多了,总看不太透眼前人。乌煜的能力很强,但是,他总觉得,乌煜是游离在外的,像是带着自己的目的,待完成自己的事后,就会抽身而去。纵然天下纷乱,又与他何干?
段首辅就担心他去了,无人能辅佐新帝,这天下再乱起来。
“乌煜,你能答应我,助新君定天下、安百姓吗?”
卫擎没有说话,他本来是打算待赵景煊登基,洗脱萧家的冤屈后,便与他媳妇儿隐居,去找三宝的。
罢了,他就再待一段时间,再辛苦一段时间吧。
他媳妇儿也是个善良的人,若是天下定、百姓安,他媳妇儿也会高兴。
卫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您。”
段首辅定定地看着卫擎,然后露出一个笑:“好,好。”
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卫擎离去后,段首辅便笔直地坐在那里。
他看着前方,仿佛看到什么熟悉的人一般,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你来了啊。”
渐渐的,他的背佝偻下来,头往下耷拉,那手缓缓下落,落在身前,显得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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