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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说与你听,自然亦如是想,”圣上不觉莞尔,虽然那浅浅的笑里蕴含着深深的涩:“这些戏文也只有你们这些女郎爱看罢了,朕从来不忍去看。”
她挑眉,但很有些疑惑,又对圣上的心软有了新的认知,她平日里偶尔接触到皇帝在政事上的作风,近些年那些学士们说圣人温和,只是相对狠戾的太上皇而言。
“满纸荒唐辛酸,虽说是士人虚构,但总也是在说世情无奈,”圣上略顿了顿,叹道:“读之教掌权者生出愧意,无颜面受万民供养。”
“圣人不忍心去瞧,索性便闭上眼了?”杨徽音被他逗笑,忽然又对那些城中书铺买来的话本很感兴趣了,“不过若是那君主也能如陛下所想清醒,那叫人心疼才有些道理。”
“天子强权倨傲,身在局中,又哪里会清醒,”他身为君王,似乎都不觉得这样品评皇帝是否太过刻薄己身,笑着道:“真的,皇帝不用人心疼。”
他掌世间生死富贵,已经比寻常人更舒心十倍百倍,纵有遗憾终身,然而即便没有情爱,也并非一无所有。
相比于她,可恨一定有,可怜倒未必。
“可我还是会心疼陛下的呀,”她起身,蹙眉关怀道:“我现在是技穷的黔驴啦,圣人怎么越发健谈,一点也不想睡,是我的衾被绣枕还不够软么?”
她很喜欢躺下去被那种柔软从四面八方包裹住的触感,就像是被蚕丝束缚住的碧绿软蚕一样。
圣上陪她已然太久,听话的玩偶娃娃从那女郎的一团馨香床褥里坐起来,“是太软了,朕睡不习惯。”
她惦记起买回来的杂书,因此见圣上要回紫宸殿去,就没有多做挽留,甚至担心他走之前会记得索要那一件外袍。
但是圣上显然已经忘记了这小小的插曲,只是嘱咐她该回远志馆的屋舍里早睡,明日不能再不去了,否则女傅们也要为她的惫懒和贪杯而生气。
杨徽音表面上应承得也好,带着皖月回去,却叫她点了灯烛,把所有的话本都拿出来翻看。
这些话本里卖得最好的是一本《风月纪》,书铺的老板说不独娘子们,很多郎君都会偷偷买来看,经常连夜苦读,所以又戏称其为《误事书》。
她粗粗翻过几节,面上却遽然赤红,啐了一口:“什么破东西。”
“娘子怎么了?”
皖月见她生气,以为是写的不好看,店家却吹过了头,叫娘子上当受骗发脾气,连忙走过来,轻声宽慰:“娘子,不过是一册书罢了,费不了几个钱,您为此生气不值当。”
书册越厚越精致,定价也会越高,但是杨徽音生气的不是这个,她不高兴的是里面的工笔插画。
“哪有男女一见面,没问姓名、不叙短长,先解衣裳的?”
杨徽音现下的眼界倒是瞧不上这书里的穷书生,“他生得是有多俊,女郎一见了他,足也教他觑了,肌肤挨着肌肤,寒门的男子气度不足就算了,这女郎多金,又是深闺高门里的,怎么竟像是世家宴上待客供欢的家伎。”
一些主君会令自己府上的乐伎舞姬出来迎宾,世道混乱之时竟可当众令其与宾客燕好,自然这样的故事传到后世的人家,不觉风流浪荡,只不齿至极。
皖月粗通几个字,疑惑道:“他们不是认识的么,娘子你看,这女郎还问‘郎君长否?’。”
杨徽音顺着她手指去看,下面那书生答曰“某内修甚佳”,二人相顾嘻嘻,遂寻一僻静之所……
她看到这里还很平静,再下面便是令人不喜的解衣了。
她悻悻掷了书,这个年纪,又是生长在宫廷里,谁还没读过几首情思绵绵的宫体诗,不独是她,那些年纪比她更小的女郎也好奇情情爱爱的故事,就是大家虽然有钱,但都矜持得很,没有渠道买来看。
“原来外面的消遣便是这样,”杨徽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叶公好龙:“我是不爱看这个的,圣贤书上说夫妻恩义如何感人,叫人涕泪涟涟,可落到实处却不好。”
“圣上那样俊,我也没说在他面前便要将自己解得一干二净,陛下也从不轻薄我。”
皇帝与她的亲近几乎仅限于爱抚似的疼宠,握住她的手、肌肤相触都很少见,猫不会因为主人捋顺它的毛而觉得被侵犯,她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圣人是将您当女儿和学生疼,但是书里面的人是要做夫妻呀,”皖月笑着打趣道:“谁会想在自己父亲师长面前解衣?”
她对男女间的事情虽然不曾亲身体会过,但到底不如娘子这样被养得无知,以为书里简单几个字“相爱”“嫁娶”,男女便顺理成章地相爱,结为夫妻了。
那中间还有好长一段过程,虽说她没有嫁人也不明白,但多吃了几年饭,懂得比杨徽音多一点。
本来刚入宫的时候,她还怀疑这份从天而降的好运是因为陛下是有什么龌龊念想,然而到现在为止,娘子依旧毫发无损。
或许陛下只是太寂寞了,想要一个可爱的姑娘来陪伴左右,添一点人气。
“娘子,您当男人是什么好东西,”皖月很不赞同她道:“男人要是喜欢一个漂亮女郎,怎么会不想与之共宿?”
杨徽音一时有些怔住,圣上日复一日的独身,待在一个光风霁月的人身边,她完全没有想到皇帝会有立后纳妃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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