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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虎脸色如常,半垂着眼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继续吃饭:“豆沫,水煎包。”
“不是让你吃有营养的吗?”陈兴业的声音又扬了起来,“蔬菜牛奶鸡蛋,我一天不说你就不照做?那油滋儿的路边摊干不干净你都能往肚子里咽?”
陈林虎的食欲随着陈兴业昂起的声音直线下降。
羊油浸透的水煎包在嘴里只剩下了腻味。
“行了陈领导,”老陈头的嗓门不用露脸都能让陈兴业分辨出来,“太平洋上当大官,属你小子管得宽。吃个早饭你都能批评指正,下回蹲坑我也跟你打视频,你看看我消化的怎么样。”
张训无懈可击的笑脸短暂扭曲了一下。
陈兴业的表情略僵,也提高音量:“爸你不懂,在家他天天都得牛奶鸡蛋维生素地补,这才出门一天就不听话了,我说他有错吗?他不打点好身体补补脑子怎么考研?上个普通大学就完了?他这样的有前途?”
在虎山上干饭的场景消失了。
陈林虎放下筷子,拿着手机站起身。
老陈头吃了一半的水煎包已经摔进了豆沫里,话被站起身的陈林虎堵了回去,只好道:“哪儿去?就坐这儿吃!”
“说几句就回来,”陈林虎回头,对老陈头和张训比了个手势让他们留几个包子,“你们吃。”
“行,多听你爸批评教育,”老陈头大手一挥,“全世界除了你爸就没人有前途。”
一通阴阳怪气,把陈兴业的脸气得发绿。
陈林虎赶在陈兴业嚷嚷之前走去小院,留给老陈头和张训一个虎落平阳被狗撵的急匆匆的背影。
张训心里叹口气。
他真不想在这种训子场景剧的餐桌上吃饭,二十四小时之内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非自愿听到陈林虎并不怎么愉快的父子对话了。
“倒胃口了吧,”老陈头夹起碗里被豆沫泡透的半拉水煎包,边吃边说,“没事儿,家里就这样。我挤兑儿子,我儿子挤兑他儿子,幸亏虎子乖啊,从小就乖,不然底层人民迟早得掀翻阶级统治,打倒太平洋官员的霸权。”
老陈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话照样乐呵呵。
张训却从老头的话里听出点儿无奈,笑了笑,也没接话头,只是开口:“吃完再下一盘?”
老陈头立马抖擞精神,把他儿子跟孙子全都抛在脑后。
等陈林虎应付完陈兴业再回来,老陈头已经兴致昂扬地干掉了一碗豆沫,高高兴兴地往跳棋棋盘上摆玻璃珠。
“棋盘如战场啊张老师,你得学圆滑点儿,不然你还得输。”老陈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殷殷教诲,“棋路就跟你人品是一样的,你看你这个人,就是太正直了,哎,得改改。”
“正直”的张训受教:“确实,得向您学习。圆滑但不世故,机智但不奸诈,自信但不自满。”
老陈头谦虚道:“你看,我就说你太正直吧,尽说大实话。”
陈林虎完全融不进这虚伪的对话之中。
自己爷爷是什么脾气陈林虎还是比较清楚的,每次跟陈兴业呛呛完,老陈头虽然面儿上不显,但气还是得气个十几二十分钟。
这会儿老陈头却是真高兴,摸着卤蛋一样的光头催张训走棋。他越高兴,摸头的动作就越快,寸毛不生的脑袋跟盘出了包浆一样反着快活的亮光。
张训饭还没吃完,只能右手握着筷子左手别着推玻璃珠,嘴上还不忘继续溜须拍马,说两句低头吸溜一口豆沫,时不时抬眼,不着痕迹地看看老陈头的反应。
一心三四用,处处有奇效。
这是陈林虎第一次见老陈头被哄得跟顺毛驴一样,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察言观色这个技能用的炉火纯青。
“没吃饱吧?”张训忽然把目光瞥向陈林虎,把剩下的水煎包都推到陈林虎面前,“留给你的。”
老陈头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就是,多吃点儿,甭搭理你爹。”
“老爷子心态好啊,”张训的脸上一副诚心诚意的敬佩,“下棋分心都能赢,我这把估计又得输。”
这话头都能顺道拍一把臀,陈林虎实在是有点儿佩服。
他从呱呱落地那天就说话晚,仿佛已经注定了语言系统不怎么跟得上大部队配置,对人际关系的处理能力也徘徊在及格线,隔三差五就能跌下平均水平。
他并不怎么关心别人的看法,也不介意因此产生的争执误会,但偶尔也会觉得张训这样的人,周旋在不同环境里应该格外游刃有余也挺好。
陈林虎打心眼儿里佩服张训的技能,又对他兼顾棋盘、早饭和老陈头三者的样子感到困惑
这人不累吗?还得脸上带笑。
陈林虎试着调动一下脸部肌肉,就觉得挺累的。
他的目光盯在张训脸上,跟要把张训的脸卸下来看看是什么构造似的,让张训觉得脸皮发疼。
张训琢磨不出来陈林虎这类人会不会因为一通训小孩儿一样的电话而尴尬,但凡陈林虎脸上能多点儿情绪,他也能找个合适的话头遮盖过去。
没想到这小子一坐下来就跟盯肉一样盯着他看,张训终于没忍住侧过头,端出自己最和善的笑:“水煎包凉了味儿就变了。”所以你赶紧吃你的吧。
贴心的一句话,说完却看见陈林虎挑了挑眉。
陈林虎天生长了一张看谁都不顺眼的脸,这挑眉的动作格外目中无人,浑得彻头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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